阿飞，不识飞

6月25日，《阿飞正传》重映。在电影院里看梁朝伟梳完头发，影厅的灯一亮，这是我第三次看这部电影了。第一次在一个不到5寸的手机屏幕上，第二次在大学教室里若隐若现的投影上。

王家卫是华语电影圈里最为人所熟知的艺术片导演，是曾经最能把握电影的艺术和商业平衡的导演之一。音乐，独白，服装，特写，明星，支离破碎的时空，斑斓颓废的夜色，王家卫的电影风格鲜明而瞩目，过目便难忘。他的台词风格，所谓“王家卫体”，更是在前几年成为流行玩意儿，几乎人尽皆知，只要你加一段具体时间，具体的距离，描述一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坦露心声的事情，你就可以说出一段标准的王家卫体。

其实王家卫的电影风格早已造就了世界级的影响，先且不说他的作品满载多少国际荣誉，他本人出任过各大电影节评委或主席，我只提起一个最近的例子。2017年奥斯卡最佳电影《月光男孩》的导演坦言，自己正是在看了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之后，受到了影响。这个好莱坞的新生力量的代表，在他的第一部长片，也是第一次盛大的荣誉上留下了王家卫的印记。

重看《阿飞正传》，我也有几个新的体会。

时间或许是真正的主题

那句关于“一分钟的朋友”的台词，是比较核心的表达，但是它不是一枝独秀。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几乎每十分钟便会出现时钟的镜头。电影里的人谈论着时间，消磨着时间，寻找着时间。时间是他们焦虑感的来源，毕竟在时间里面，每一个人都是无力的人。

王家卫的电影，故事结构上从来都是比较零碎。但是不同于比较安静，克制的艺术片的叙事结构是将散漫的日常生活构建成电影。王家卫是像串珠子一样把最华彩，最绚烂的东西拼凑起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所以他的故事可以是武侠，是未来的2046，是没有名字的警察223和633。在他一系列的作品中相对固定的主题其实正是时间。《阿飞正传》里从“一分钟的朋友”衍生出来的一系列人的命运交织。《重庆森林》里不差毫秒，准时地际遇和保存不了时间的菠萝罐头。《2046》里开往未来的列车和无法挽回的过去，《花样年华》里阻挡不住的时间流逝和无法把握的命运。

这部电影不是《阿旭正传》

阿飞是谁？我第一次看完电影并没有在乎这个问题。因为张国荣一直重复那段无脚鸟的台词，哪怕他在电影里的名字叫旭仔，我也默认他就是“阿飞”了。第二次，在影视鉴赏上，老师点明了”阿飞“其实是粤语里小混混的意思。这里我找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解释。

飞仔这个俗称起源自六十年代的香港。飞仔虽然当时等同于不良少年，但阿飞一族其实是六十年代香港随着世界潮流影响而衍生出来的流行物。 当时西方时兴反建制心态（反主流），席卷全世界，催生了学生运动、民族自觉、个人意识抬头。反叛成了那一代人的精神。而阿飞则是这个精神的反映。因此，不良少年每一代皆有，唯独阿飞只属于六十年代。（引自网络）

如此说来，阿飞是六十年代呼应全世界反建制潮流的体现。六十年代是精神动荡的年代，关于这个年代有很多电影有所体现，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戏梦巴黎》。因为《阿飞正传》是九十年代的电影，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以九十年代为背景的故事。直到在电影院里，我听得十分清楚，“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因为香港的特殊身份，六十年代的叛逆精神在“阿飞”身上，多了一层迷茫和对自我身份认知的缺失。就像王家卫说的是一只“无脚鸟”。所以旭仔疯狂想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刘德华饰演的警察想让自己置身于漂泊的跑船生活，两位女性角色都是缺乏安全感的，张学友饰演的角色，我们可以注意到他的出场，是爬水管从窗而入，这种“不着地”的方式。

所以阿飞不单单是旭仔，这部电影也不叫《阿旭正传》。这也就是为什么旭仔和他的朋友的故事结束了之后，会有梁朝伟梳头发准备出门的场景。

迟早会有《重庆森林》

《阿飞正传》不是王家卫的第一部长片，他的第一部长片是《旺角卡门》，那是一部未完全脱胎于警匪类型片的作品，所以《阿飞正传》是王家卫艺术风格上的处女作，也是王家卫构建自己电影世界的蓝本。

在接下来拍摄《重庆森林》的时候，王家卫用了非常独特的分段结构。不是多线叙事，不是相同主题的短片集合，而是彼此分裂又相互联系的两个故事。用一部电影，讲两个故事，看完却仍具有完整感。这种结构，其实在《阿飞正传》中初见端倪。

《阿飞正传》可以大致分成第一段，旭仔和苏丽珍分手，和露露好上；第二段，苏丽珍和警察超仔的故事；第三段，旭仔和超仔的故事。中间一段，苏丽珍和超仔的联系与交流，完全是背离以旭仔为主线的叙事的。苏丽珍离开旭仔，露露进入叙事，苏在第一段故事中，应该是以女主角或女二号的角色身份存在，男主角是旭仔无疑。但是到了第二部分，几乎是另起一段叙事，主角变成了超仔和苏丽珍。直到第三段，两个男主角相遇，才把之前的剧情，统一起来。

旭仔并不是贯串全片的“大男主”，《阿飞正传》是要为那一代的“阿飞们”立传。我很欣赏王家卫给超仔在火车上写的那几句台词。他质问旭仔，你这几句话，骗女孩子就得了。你真的是鸟，你飞啊？旭仔很勉强地说了一句，到那时候，你别自卑。他们在怀疑自己。

阿飞，是不会飞的。这是阿飞们，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