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考察22从14年到俄狄浦斯——链接EVA新剧场版Q内外的那些要素和人物

2022-5-16 19:07| 发布者: Hocassian| 查看: 72| 评论: 0|原作者: Macro kuo-動画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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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考察22 从14年到俄狄浦斯——链接EVA新剧场版Q内外的那些要素和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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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考察22 从14年到俄狄浦斯——链接EVA新剧场版Q内外的那些要素和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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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回报赞同突破1400,专栏关注者破1000,献上第2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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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动画考察有幸刊登在了《二次元狂热》2013年发售的EVA新剧场版增刊《新福音原典》上(参考:如何评价国内ACG研究向杂志《二次元狂热》? - Macro kuo 的回答)。下文是在杂志刊登版本的文章基础上,经修改而成。

EVA从漫画到TV版,从旧剧场版到新剧场版,再从序到Q,设定和结局都有着各种变化。然而总有一个不变的东西,那就是其对于作品内外世界关联的暗示性。



Q=?

EVA Q片中看到被自己造成的Near Third Impact(半第三次冲击)所销毁的第三新东京市的一片荒芜时,碇真嗣得知自己不仅没有救成绫波丽却近乎毁灭了人类,于是再次变得一蹶不振。此时,渚薰对这样的他说道“没关系,被EVA所破坏的东西,让我们再用EVA修复就是了!”——让我们就从这句话开始,来看这部作品。因为这句话在其字面意义之外,其实是在用一种后设手法(关于后设性,请参考《银魂》好看在哪里? - Macro kuo 的回答)承载了新剧场版作品内外的诸多要素。在这个意义上来说,Q这部新剧场版几乎是不能以其独立的电影文本角度来观看的。没看过原作动画、旧剧场版的观众自不必说,就算是对它们都有阅历的EVA铁杆粉丝,不清楚Q这部作品所处的社会和时代背景,恐怕在看过本片后,也只能在心中留下一个巨大的“?”了。

EVA新剧场版到了第三部,标题的“序”、“破”、“Q”很显然是起源于日本的古典雅乐和能乐的加速理念“序破急(日文的急读音和Q相似,也是2009年和Q共同公开的同义英文Quickening的首字母)”。将这三个概念转换到我们行文中常用的“起承转结”里,可以说“序”是指代了“起和承”,“破”是指代了“转”,“急”则指代了“结”。然而,众所周知,Q并非是新剧场版的完结篇。所以,这里的“急”也就变成了“Q”,表示故事除了“急”的含义之外,还有别的含义,那就是对于“旧(日文旧读音也和Q相似)”EVA剧场版,以至原作TV动画版的一种重演。而这种重演也作为一个Question(首字母仍然是Q),出现在了副标题里:EVANGELION:3.0 YOU CAN (NOT) REDO.那么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相信看过该片的人都知道,结局并不像渚薰所说的那样,而是——EVA不仅没能修复(Redo)半第三次冲击带来的创伤,还险些带来了第四次冲击。

没在日本观看该影片的国内观众里,也许会有人还不知道这部作品在日本剧场上映时,在正片上映之前,有上映一部为时10分钟的吉卜力制作的特摄短片电影《巨神兵在东京出现 剧场版》。该片由导演了动画《蓝宝石之谜》、真人版《日本沉没》之类的灾难电影和《魔女潜舰》之类的战争电影、以特技导演身份参与制作了特摄片《哥斯拉》的动画、特摄、真人电影三栖影像作家樋口真嗣导演,宫崎骏担当巨神兵的演出。片中讲述了东京被在宫崎骏《风之谷》中登场的巨神兵在七天内毁灭殆尽的故事。在这里,笔者很难不将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大地震所带来的、对于整个日本社会的一种不可逆转的灾难性的影响、吉卜力的制作人铃木敏夫在《风之谷》蓝光版完成披露发布会说的那席“EVA其实就是巨神兵”、庵野秀明给EVA中主人公取名的原型就是樋口真嗣这几个事实串联起来,想象出这部特摄片其实已经揭穿了Q的本质:一部让真嗣驾驶着EVA不可逆地毁灭世界的故事。而2012年7月在东京现代美术馆开张的展览“馆长 庵野秀明 特摄博物馆 从微模看昭和平成的特摄技术”以及樋口真嗣本人不仅在“序”里担当了“为了迎击使徒时采用的停电供给EVA能源的屋岛(YASHIMA)作战”那一段剧情的分镜,也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寻求民众停电协助的时候在Pixiv上投稿了关于轮番停电的EVA主题的设计图等事实,都从作品内外的角度奠定了Q的基调——EVA所破坏的,不能由EVA所修复,就像东日本大地震中地震和原子能所破坏的是不可逆的一样。


14

Q这部新剧场版作品是在1998年公开的旧剧场版总集篇《DEATH (TRUE)² / Air /真心为你》之后阔别14年的作品,而Q的片头也是从半第3次冲击发生的14年后开始的。当然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对于作品中的角色、作品的制作方、广大的观众和这三者所处于的时代变化的一个重要的设定性暗示。

在旧剧场版《真心为你》最后,碇真嗣放弃将自己封闭在巨大绫波丽的母性承认支撑下的一种确保了全能感的自我世界里,选择接受了直面他人的道路。接着就只有碇真嗣和明日香俩被留在了那个灭亡后的世界里。明日香对真嗣最后的那句“好恶心”可以说是很好地回应了片头真嗣在明日香病房向昏睡不起的明日香祈求的那句“还是像平时一样骂我吧”,同时也向真嗣和真嗣视点的观众传达出了这么一个讯息:“就算是会伤害到对方从而反过来使自己受伤,就算是会有不断的嫉妒和争吵,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担负着这种伤害面对面地交流的”。(关于这里带给社会的影响和反映社会的心理,详情参见:动画考察9 从碇真治到夜神月的想象力变迁——家里蹲式的心理主义到生存游戏中的决断主义)而在新剧场版Q里,14年的岁月里沉寂于EVA初号机LCL里的真嗣就好像观众的御宅们喜欢这部动画一般,将自己沉浸在自己的EVA世界里;14年后,真嗣继续向绫波丽寻求自己的母性承认,从而追随MARK09回到了NERV本部,这就像14年来保持着喜欢这部作品的感情的御宅们一直追随作品到这部最新剧场版一般,而真嗣的身心同为14岁的设定也象征性地指出了御宅观众们的这种14年不变的特性。这里的“EVA的诅咒”这个保持身体14岁的状态,不仅是对于作品中真嗣、明日香、真希波等人的诅咒,同时更是对于喜欢EVA这部作品的粉丝们的诅咒——也就是让宅们扪心自问:这14年来我到底成长了什么?我难道不还是在向EVA这部作品(就像真嗣在向绫波丽一般)寻求一种承认么?而“14年后醒来的真嗣对于向他袭来的一切都变了的周遭世界,却只能向绫波丽这个消失了的母性存在寻求自己的归所”的描写,就仿佛宅们向作品寻求认同感的价值观不再适用于这个时代了一般,观众们就只能从一开场让我们倍感生疏的、却在真嗣走的最后也没有按下DSS引爆器的葛城大佐的那声不变的“真嗣君!”里寻求安慰了。然而这种与旧作的同一性带来的一丝安慰,也只能让后来被渚薰告知的这一逝不复返的14年显得更为令人绝望。

作为EVA的代表角色,“绫波丽和明日香”之所以会因所谓“EVA的诅咒”而保持她们的年龄(当然前者只不过是另一个克隆体),在两人作为真嗣(观众)14年来不变的感情对象的同时,也像《蝉鸣之时》里的梨花般的作为了这种时间轮回般设定里的关键角色:就算是在设定上年龄有所增长,商业上却很难改变其外观。这种商业设定上所反映出的御宅族对于“萌系角色”的欲望,其实也正是旧EVA给整个日本动画界带来的一个决定性影响的体现,也是本文文头渚薰口中的被“EVA”(这部作品)所破坏的东西。那就是,曾经体现在同样是以“被卷入到近未来战斗的少年”为主人公的SF作品——《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中的动画粉丝对于架空故事和事件年表的大背景的热情,到了EVA所带来的第三次动画热潮里,就变成对于角色的萌式情感所带来的各种二次创作。而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了消费者和二次创作者之上,也是明显地反映在了制作者身上的。《高达》在79年最初的电视版放映后的各类续作,一直都是由富野由悠季监修下,沿着其特有的架空历史而展开的。然而《EVA》就连原作漫画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续作,也没有制作续作的预定,取代续作的就只有GAINAX所展开的、类似于同人展中贩卖的二次创作般的企划作品:例如在TV版最终话里(登场于完全与前面剧集的设定不同的别次元里的)性格迥异的绫波丽、各种媒体形式的人物养成计划,或是换一个设定或故事构成的旧剧场版……这些都不再是在一个统一的架空历史下的故事,而是一种由断片般的、数据库式设定元素搭配而成的产物。就算是到了新剧场版的Q里出现的与TV版形态迥异的展开,归根结底也不过还是一部对于TV版的二次创作。新剧场版第二部的《破》在这个意义上很好地实现了对于TV版的重置,将旧EVA中“病态般地向自己暗示不能逃避的真嗣”这个在当时有着强烈作品内外的社会暗示性的主人公形象置换为了——上面提到的、在(受旧EVA影响的)角色萌文化和二次创作的动画界里的新一代观众所更容易接受的、在一个完整合理的新故事展开中“选择去救明日香、绫波丽而牺牲自己和世界的真嗣”。不仅是真嗣的这种更为男子汉的形象,《破》故事里明日香和绫波丽纷纷为了真嗣练习制作便当,用手上创可贴的数量来比较努力程度、争相吃醋的镜头也可以说是使这两个角色较旧EVA更加符合一般的人类女性特征,绫波的台词“我不是人偶”、“和碇君在一起就感觉很温暖,想让他和司令在一起也能感到温暖”更是完全颠覆了旧EVA的形象。这种设定虽然让曾经旧EVA的观众感觉到失去了当年EVA的强烈社会暗示性,却带来了“能让新一代观众在与女朋友约会时也能够一起去看”的一种大众娱乐性。EVA动画角色在这14年里经过将作品投入了二次创作的海洋,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并最终获得了成长,这种娱乐性里就显示出了——是《破》描绘了这些成长了的角色的意义所在。而这种《破》所树立的、受旧EVA影响的大众娱乐——“为了拯救绫波而牺牲了世界”的这个世界系热血故事(世界系概念参照动画考察19 世界系作品的进化和堕落(最终兵器彼女,灼眼的夏娜,妖精的旋律)),到了Q的开头这14年后的场景里,立刻反转成了“为了救她不仅毁灭了世界,却还没救成”的故事。也就是说,拘泥于这种“你和我”的世界系关系性的真嗣却因此毁灭了世界。与此同时,喜欢上了世界系以及萌上了角色的观众们在旧EVA的14年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所得。也就是说,Q的开头在这个意义上否定了这种因为喜欢(萌)上某个角色而愿意为她与世界为敌(与社会断绝联系)的这14年来动画内外一种世界系的发展进程。庵野就这样通过Q将这14年来受到自己作品影响的世界给破坏了。

不论Q的开场对于作品内外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对于剧中主人公的真嗣来说,这“不可逆的14年”和“反转‘破’的一切”的现实实在是太过残酷。于是他抛开包括象征了这14年的变得亭亭玉立的铃原樱在内的变化了的周遭,继续追寻仿佛仍是当年的绫波丽,回到NERV总部。然而当他想要跟这个外观没有变化的绫波丽交流,却发现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和碇君在一起就感觉很温暖”的绫波丽的时候,绝望的真嗣就遇到了渚薰。并通过他的帮助修好了自己的随身听S-DAT。



S-DAT

真嗣从初号机里经过14年的昏睡后被复原出来。和他本人一起复原出来的,是他父亲曾经用过的、以Sony93年发售的磁带随身听为原型的S-DAT(Digital Audio Tape)。而这个随身听不仅在旧EVA里是真嗣一直在听的东西,在新剧场版里也是以象征的形式屡次登场,并在新剧场版里明确设定为了“是他父亲的碇司令不要了所以丢下的”。就像Q的剧场版海报里渚薰和真嗣在一起听S-DAT的画面一样,可以说在新剧场版里,这个S-DAT对于剧情发展和人物心理变化起到了很大的象征作用。

丽:“碇君一直都在听这个呢”
真嗣(听着S-DAT):“这是父亲曾经用过的东西(14 岁的真嗣的声音),就跟绫波丽你的眼镜一样(小时候的真嗣的声音),不过已经是不需要的东西所以被留下来了(14 岁的真嗣的声音),就跟我一样(小时候的真嗣的声音)”

这是一段在《破》里真嗣被强制夺走了EVA控制权,并得知父亲要选择冒着杀害明日香的危险与使徒化了的三号机作战后,表示气愤而以武力威胁要摧毁NERV基地时,固守在机内的他脑内涌起的、(在EVA系列里经常出现的电车场景里)和绫波丽的对白。就像戴上了随身听的耳塞就能将耳朵从外界的杂音中解放出来一样,真嗣自己说道,每每听起这个随身听的时候,就能将自己的心和有着可怕的父亲、使徒,以及充满了伤痛的周遭的这些外界断绝开来。

在旧EVA里,就仿佛象征了TV版的25、26最终两话和在旧剧场版里的不断轮回一般,真嗣一直在听的也只是磁带的第25和第26曲目。而到了新剧场版《破》里,首次登场的真希波乘降落伞从天而降将这个随身听撞飞,这个从至此故事的外部到来的人物就这样将真嗣对于外界的屏蔽给剥除,打破了25、26话的轮回,让故事的齿轮在《破》这个新的娱乐形式里迈向了第27曲——这是旧EVA里不存在的曲目,也难怪从那时起真嗣就开始觉得他的随身听出现了问题——也是新剧场版在《破》相较旧EVA开始起变化的象征。而到了破的最后,手持N2炸雷欲与第十使徒同归于尽的绫波丽驾驶的零号机不幸被使徒捕食,绫波就被吞噬到了使徒里。这里,我们注意到,绫波丽在使徒内的形态手握的正是这个受到真希波的冲击迈向了第27曲目的S-DAT。作为含有了真嗣母亲的讯息的克隆体之一,绫波在这里通过拿这个随身听——正像她自己在电梯里与明日香所说的一样——其目的里当然有想通过守护这个象征真嗣父亲的随身听希望恢复和维护碇父子关系,让他们与对方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她跟真嗣在一起所感受到的那种“暖暖的感觉”的部分;然而,这里的绫波丽所守护的更是第27曲目所代表的《破》所开拓的新EVA的可能性,以及作为对于真嗣的母性象征的绫波丽对“不被需要”的真嗣的一种怜爱(恋爱)的情感。

于是,被真希波带出仿佛象征了他的胆怯和自闭的避难所,真嗣鼓起勇气与使徒战斗,虽然未能真正在Q的开头赢得救出了绫波丽的结局,却得以保留S-DAT这个——除了与父亲的联系之外,在《破》中也增加了来自绫波的母性承认和关爱含义的——勋章般的存在,对于Q里的真嗣来说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他与14年前的他者联系性的象征。所以他才会想让新认识的渚薰帮忙修好。然而,当真嗣从薰和冬月口中得知第三次冲击带来的第三新东京市的毁灭结局和人类补完计划的真相,再去听这被薰修好的S-DAT的时候,就仿佛听到了这个混杂着陌生的14年后的世界里各种强迫或不许他登上EVA战斗的声音一般,毫不犹豫地将随身听摔到了墙角。这时值得注意的是,此时S-DAT显示的是第28曲目,也就是与旧EVA和《破》都不同的一种全新的展开,同时也是对于此时本应该是28岁的自己却仍然保持在14岁的年龄这个现状的否定。得知真相的真嗣通过这样对于S-DAT的抛弃,表达了自己对这唯一一个本不复存在的“他与14年前的他者联系性”的否定,以及意识到当时渴望“暖暖的感觉”的绫波丽已不是眼前的这个人时,对于自己曾经孤注一掷“为了救绫波丽而放弃这个世界”的行为的否定。

真嗣扔掉随身听后,表示坚决不再登上让一切都变成一团糟的EVA。然而,渚薰就用本文开头的那句“没关系,被EVA所破坏的东西,让我们再用EVA修复就是了!”说服了倔强的真嗣,并将真嗣脖子上的DSS起爆器摘下来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此时,代表和他人联系的S-DAT再次出现在两人之间。就这样,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可以信任的人(当然这里会有腐向含义)的真嗣再次为了这种信任登上了EVA。而该片最后的镜头里因渚薰替真嗣背负了DSS的惩罚而死去,象征他们的联系的S-DAT也就被真嗣遗留在那红色的沙漠上了。可以说从旧到新,从序到Q,这个S-DAT所起到的象征意义是不容忽视的。



Kaworu Nagisa

下面我们来考察一下在Q 里担当了重要角色的渚薰在这个故事里的行动目的。原本我行我素的他在剧情中的发言就不多,况且这不多的发言里多是没有主语和宾语的台词。而相对于旧EVA,他在Q里的行动却可以说是不难理解的。

首先,他毫不掩饰地告诉了真嗣君真相,却没有安慰因此而低落的真嗣,只是告诉他只要自己再去修复就好了。并且他将真嗣君的“罪状”象征的项圈夺来,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担负罪状。之后,渚薰告诉真嗣需要用卡西乌斯和朗基努斯枪对世界进行修复。这里的朗基努斯枪是刺后“可以杀死使徒或者使其停止活动的枪”,也就是象征了“死和停止”的枪。那么按照渚薰的话来说,跟其成对的枪就是有着相反意义的卡西乌斯枪,也就将是象征了“诞生和开始”的枪(事实上片中只有两把朗基努斯枪,所以渚薰才会觉得不对劲想要劝阻真嗣君拔出枪,因为它只会带来“死和停止”)。而使用这两把枪进行开天辟地,各自需要一个人。以渚薰从真嗣那背负了“死”的罪状来看,朗基努斯就应该是渚薰用,而卡西乌斯就应该是真嗣用。这时如果不把真嗣的项圈取下,这种开天辟地就无以开始,所以渚薰才会主动接受这个罪状,让真嗣用卡西乌斯来创造自己所喜欢的世界。然而,最终渚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就说道“对不起,这不是你所寻求的幸福”。

在渚薰在Q的上述行为里,我们不难发现,他在说道“我是为了真嗣君在行动!”的同时,其实只是选择了他自己觉得“为了真嗣君的行动”。特别是在他把真相告诉真嗣后,将其推入绝望的深渊里,又在之后给真嗣看到希望的时候,其实只是在将对于自己来说便利的希望展示给了真嗣君。

我们将几个阵营的意图整理后不难发现,在EVA 新剧场版里,Seele是想用采用了月面的Adam 的新神(13号机)补完,使得人类回归起始的胚胎状态;NERV 则是想要用采用了地上的Lilith 的旧神(初号机)补完,使得人类能够进化成EVA;而葛城等新成立的反抗组织Wille则是为了阻止NERV的计划而存在。那么这里渚薰作为使徒竟然完全无视原来的创造主,选择了再去创造世界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他在这个阵营对立中是以“想在这个创造出的新世界里成为神”这个动机而行动的。

渚薰在脚本上是有着怎样的目的性的角色呢?我们大概只要理解了这一点,那么就会更容易分析他在剧中的行动了。EVA在作为碇源堂和Seele斗争的故事的同时,也是在这个斗争过程中真嗣君怎样才能够作为大人获得成长的故事。而对于这两个故事主线来说,渚薰基本没有带来影响,可以说他不仅没有对于人类补完计划和真嗣君的人格形成带来父性的影响,甚至反倒还有一种将事态恶化的倾向。虽然他表面上仿佛有着自己的行为宗旨,而实际上他还是作为了Seele的手下,也就是说渚薰脚本上是以“受他们的想法和源堂的行为影响和控制”为目的的角色。

在旧EVA里,渚薰可以说是不登场也能使故事完结的存在。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使得TV版片长不足,最后两话变成了那个样子。在故事内容未能被完全说明清楚的背景下,渚薰就在Q以前的新EVA里分别担当了传递给观众接近于故事核心信息的解说者的身份,以及利用这个信息扰乱故事内容的恶作剧始作俑者的身份。也就是说,渚薰是基本不会登上故事的主要外部舞台的,却又能在恰到好处之时,让故事含有深度的一个晦涩的角色。

由此他就在《序》、《破》剧中做了各种各样的事,说了很多貌似意味深长的台词。然而他的所作所言都对故事主线没有任何直接影响,反而将他作为杂音排除后,应该会使得故事更容易理解。而且在谈到新EVA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关于说明舞台的信息已经几乎出现在了旧EVA里,再加上新EVA里又有真希波这位新的旁白式角色登场,于是,渚薰在新剧场版里就连这个传递信息的角色都没能完全胜任,基本上就只是一个解说式的角色。

到了《Q》,在获得了说不定能够救济真嗣君的这个很好的角色的同时,却又与故事发展情节无缘的渚薰,在这个新剧场版的舞台里可谓是鼓足了一股劲,他通过和真嗣君的赎罪这个EVA Q的主题搭上关系而第一次登上故事主线。于是在这个由自己随心所欲发展故事的新EVA里,他就熟练地操作起各种手段来演绎自己。可惜的是,我们在电影结束后回头来看不难发现,这次他还是担任了解说一职,没能真正意义上促进故事的进展。

例如,在替真嗣君接受代表了他所犯下的罪项的项圈进行赎罪的时候,渚薰并没有让真嗣作为大人进行成长,而是以“就算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状,只要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你的罪就会一笔勾销的”来肯定这种真嗣保持现状的选择。

他的行为可以说是与新剧场版的主题完全相反的。“是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LILIN(人类)”、“不愧是LILIN的王,真嗣君的父亲”——然而就像这些他自己的发言,虽然他想要重新开创世界,却最终还是没能走出碇源堂的手心,而且也许就连他本人都没发现,结果还是在按照Seele的剧本在走。只不过在最后渚薰意识到自己这次的方针出了错时,对真嗣说道“对不起……,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幸福”。这里有两层意义,一层是字面意思,也就是第四次冲击不是真嗣所需要的东西,第二层则是渚薰的选择并非是真嗣所需要的东西。并且这里的“对不住”可以说是很好地对应了“破”最后他的那句“我会让你幸福的”。也就是说,渚薰在影片结尾回顾时才发现自己从“破”开始实行的计划本身也是错误的。

渚薰在Q的所有发言里最具有暗示性的,恐怕得数“我们会很快再见”这句了。在被Entry Plug强制排出的场景里,退场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渚薰是从舞台右侧退出的。这里笔者想引用新剧场版EVA的鶴巻和哉导演曾经在GAINAX动画课程第一回里关于“上手,下手,180 度想定线”的分镜画法的条件的介绍。也就是说,在画分镜的时候,有一个一般来说需要遵循的场面构成的基本规则,那就是登场人物需要从上手方向(右侧)进入画面,并从下手方向(左侧)退出画面(参考GAINAX NET|GAINAXアニメ講義)。也就是说,登场人物退场的时候,需要让角色向着左侧移动。那么这里究竟为什么导演不将摄像头的角度换为反方向让渚薰遵循上手下手规则,不是从左侧而是从右侧退场呢?舞台右侧其实在传统的歌剧或者舞台剧里是所谓“登场人物准备等待上场”的地方,那么渚薰回到这个等待上场的地方,就是暗示了他很可能还会再次登场的未来。在剧中让角色退场的时候,作为导演和演出家的基础知识,这个上手下手是就连普通演出家都会最先意识到的演出规则。而世界一流的演出家鶴巻和哉之所以会反过来无视这个规则让渚薰从舞台右侧退出,那么也许就真像渚薰自己所言,他还有与我们观众再会的可能性。


Oedipus Shinji

最后让我们回到故事的主人公真嗣君身上。

想必熟悉弗洛伊德和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的读者,对于希腊神话里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故事一定不会陌生。俄狄浦斯在忒拜国王和伊俄卡斯忒之间出生,却在被抛弃而长大后不知情下杀死了抛弃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并娶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俄狄浦斯回答正确了的、斯芬克斯的那个著名的“早上四条腿,夜里两条腿,晚上三条腿”的谜题之后,虽然一时成为了忒拜国王,娶得伊尔卡斯忒并产下4子,却在得知是自己杀死了父亲后绝望无比,戳瞎双眼走出了忒拜。这就是作为了弗洛伊德创立他的著名“俄狄浦斯情节”学说来源的神话故事。而关于故事里狮身人面怪斯芬克斯,弗洛伊德的弟子荣格认为,她象征了想要吞噬自己的孩子、使其还原母胎(大地)的圣母形象。俄狄浦斯本应该因圣母本身的出现而感到难解和危险性。她出的谜题只不过是哄小孩的脑筋急转弯类的问题,而为了解决这个谜题将自己男性式的智慧发挥出来的俄狄浦斯,可以说就已经上了这个圣母的当,象征性地坠落到了incest(近亲相奸)的主题里。可以说,这里的斯芬克斯就跟她故事里的来头一样,是一个象征了圣母的这种母性阴暗面的存在。

这种分析心理学里的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的形象,应该说是可以直接被套用到EVA里面的。

在“破”里,真嗣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的灵魂存在于初号机里,也不知道绫波丽是自己母亲的克隆体。到了故事后半,他一开始因为父亲对明日香驾驶的、被认为是使徒的EVA的暴行,拒绝继续搭乘EVA,却因为发现绫波丽被使徒给吸收而受到冲击,为了夺回绫波而再次主动奋起。在真希波和绫波丽的EVA被使徒接连打倒的时候(类比大量的人类被斯芬克斯的谜题所难倒),真嗣为了救绫波就必须将第十使徒这个强敌打倒。也就是说,他不得不成为像俄狄浦斯一般的英雄,去终结斯芬克斯般的怪物。然而,当故事走到了这个情节的时候,两个故事不约而同地成为了“一心为了解决问题,却最终落下了悲剧的命运”的结局。真嗣虽然跨越种种难关,拯救了绫波丽,就像最后头戴光环的EVA一样,成为了超越了英雄的人神般的存在,然而他在这个过程里的无意识中,被迫与被诅咒的母亲(含有他母亲基因的EVA)结合了起来的这一点,可谓是与俄狄浦斯娶母如出一辙。

分析心理学将人自我异常扩大成为超自然的人格的过程称为自我膨胀(ego inflation)。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状况,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就会有一种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错觉,其间会不断有新的想法浮现脑中,使得自己注意力分散而不能集中到一件事上去。由于热衷于享乐主义的活动,会变得挥金如土,侃侃而谈,可以一天到头说个不停,一个接一个地给人打电话和发邮件。这些现象都是因为在自我扩大以后,自己和他者的区别变得模糊,结果时常导致人际关系破灭,或是身负重债。而且这种自我扩大超过了一个临界点之后,人的意识和无意识就会变得失去分界,自己的无意识暴走甚至可能会发展导致精神病。

无意识里“神圣之物”的原型,就是被称作超自然(mana)的人格了。通常是以“老贤者”这个原型所描述的这个人格,常常以英雄、超人或是人神之类的形式出现。无意识的超自然人格原型活性化以后就会实现自立,并给自我意识带来负面影响。最严重的时候,就像尼采一样,意识完全依附在这种超自然玛那人格里,就会出现偏执症状或是妄想型人格障碍,宣称自己是神或者是超人之类的话。

然而其实在心中保持这种神圣形象的存在,就跟人需要有信仰或是榜样一样是十分必要的。问题只是存在于——在自我意识膨胀的时候,会将自己和这种神圣形象视为同一个存在的——这种危险之中。于是,这里如何将自己心中出现的这种神圣的原型存在与自我区别开来,将它视作他者来对待就变得十分重要了。荣格将这种神圣的形象称作“自己”,在他的著作《自我与无意识》里用地球围绕太阳转的形象描绘了理想的自己和自我的关系——就像地球(自我)一样,虽然依存于太阳(自己)而存在,却仍然能保持自己公转轨道不被太阳所同一化。如此一来,人就能够回避过度的自我膨胀,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康。

然而真嗣身上却不幸出现了这种自我膨胀的现象。当然他自己并非是那种会引起自我膨胀的性格,相反是较为现实的。往往是因为他自己之外的存在(父亲、使徒或是整个环境)——就像他在旧EVA剧场版开头里对着病床上昏迷不省的明日香自慰的那一段里,通过将精神分析里作为万能象征的“男性性器”里的抑压感发泄出来,尝试走出心理的阴暗面在逆境中确立自我一样——迫使他出现了这种近乎极端的自我膨胀。

通常这种自我膨胀持续的时候,人会因为维持不了自我意识的独立而发狂,也就是一种自己的破灭。然而,如果自我膨胀达到顶点,奇迹般地成功收束了的时候,这个人冷静下来环顾自己的世界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破坏了所有围绕自己的人际关系,也就是一种对于他个人来说的世界的破灭。过激的自我膨胀,就像是硬币的两面一般,会导致自己破灭或者是世界的破灭。

而Q描绘的,大概就是后者的这个世界破灭的极限形态了。某种意义上,“破”最后真嗣自我膨胀的结果导致了第三次冲击,而后他被溶入附有他母亲灵魂的初号机的LCL 里,象征性地实现了禁忌的母子融合的这种“近亲相奸”。虽然这里与旧EVA剧场版最后破除了AT Field 和带有真嗣母亲基因的绫波丽肉体相融合相比表现形式较为隐晦,也还是带来了Q 里的世界毁灭(和葛城等人关系的破裂)的这个惩罚。这个事隔14 年的惩罚带给的不仅是真嗣的,也是对于庵野自己的,更是对于宅们的。

如果说分析心理学里我们可以将明日香、葛城、律子和樱等女性角色对于真嗣君称作阿尼玛(anima,也就是男人心中的女人形象)的话,那么渚薰对于真嗣这个自我来说就应该属于“影”(Shadow,一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自己未能成为的男性形象,常常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具有自己所不具有的资质,从而引导自我)的存在了。剧中,渚薰通过钢琴与真嗣君结识和加深信赖。这里,我们不难从“破”里发现,真嗣君有着不俗的思考能力,也对料理或者乐器有着拔群的感觉能力(这些大概是与庵野导演的资质相符的),然而他却不擅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渚薰作为真嗣君的“影”,按其定义很显然就具有了真嗣所苦手的控制情感的能力。于是,渚薰就通过和真嗣君共奏钢琴,让真嗣君通过自己拿手的能力来培养自己苦手的感情能力,实现心理安定。

然而,在被渚薰告知“用EVA破坏了的东西用EVA修复就可以了”以后,真嗣就将自己最后的希望托付在了“通过拔出枪来对自己破坏的世界的赎罪”之上。当然拔出两根同样象征“死和停止”的朗基努斯的枪带来的,只会是毁灭以及随之而来的第13 号机的觉醒(注意这里与以往EVA的初号机、一号机等番号不同,跟使徒一样有个“第”字存在,也就是象征了它同时也是作为第十三号使徒的二重身份),以及第四次冲击的开始。这样,真嗣君既不听阿尼玛的“不要搭乘EVA”的劝告,也不听取“影”的渚薰所说的“不详的预感”,拔出了两根枪,从而再次引起了自我膨胀,虽然未能用EVA修复(Redo)被破坏的东西,却是再次上演(Redo)了“破”结尾里的半第三次冲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不是从选择,而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副标题里的You can (not) redo的两层意思。然而这里虽然再现了开头,却没能再现结果。“破”里由渚薰抛出的枪暂时终止了的第三次冲击,到了Q的第四次冲击却是连渚薰用枪自杀搭上性命也未能阻止,最后8号机让真嗣的entry plug强制射出后才使其收束。就这样,不仅赎罪失败,不听渚薰劝告而失去了最后一个与他人的信任和联系的真嗣君再度陷入深深的忧郁。

最后一幕,真嗣君被明日香拉出自己的entry plug,丢掉了象征与渚薰这个“影”的羁绊的S-DAT,就这样被明日香拉着走在沙漠上,后面跟着绫波丽。这里让人联想到的仍然是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娶了自己的母亲的俄狄浦斯自戳双目后被追放到忒拜的乡村时,也是被对于他来说的阿尼玛——女儿安提戈涅牵着手引导而去的。也就是说,真嗣和俄狄浦斯都是在这个强烈的逃避现实的状态下被阿尼玛引导向下一个世界的。这里的明日香可以说是超越了EVA旧剧场版里回应真嗣开头央求的她那句一成不变的“真恶心”,作为对于真嗣的“葛城和绫波都好可怕”这句的回应,成为了唯一一个从外部拯救真嗣,以致于整部EVA 和其制作者、观众的希望的象征。相对于旧剧场版最后真嗣用手绞住明日香脖子(人与人的冲突)的那一幕,由明日香(希望、阿尼玛)所引领的真嗣君(庵野导演、观众)和绫波丽(真嗣君母亲的克隆体、EVA所带来的二次创作式角色文化)可以说是更符合现在的社会背景,也给整个日本动画界和御宅界带来了希望。而这种希望是俄狄浦斯所没有过的。

随着Q的落幕, 最终章“:||”的预告就来了。虽然新剧场版系列的预告片所提示出来的和真正正片的内容往往大相径庭,然而不论是作为乐谱里有冒号的反复符“:||”,又或是没有冒号的终止符“||”(这里的冒号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沿袭“序破Q”等副标题和新世纪福音战士新剧场版之间的冒号,副标题就是终止符,还有一种就是由于是与新世纪福音战士新剧场版写在一行里的,副标题就是反复符),像本文里所提示出的各种联系作品内外的后设象征要素是必然会被沿袭下去的。而这种延续才正是庵野导演作品里所让我们期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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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放

2013年3月23日

日本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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