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考察33被隐藏的故事和以成长为名的牢笼——《魔法少女小圆》

为回报原答案破百赞同，更新第33篇。

喜欢本文的话欢迎去原答题链接赞同支持：《魔法少女小圆》中有哪些细思恐极的细节？ - Macro kuo 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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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被隐藏的故事

继2011年一月《魔法少女小圆》播出已经过去了5年，然而这个至今未完的故事可以挖掘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本文想先将一般从头到尾看完这部作品时整个故事给我们呈现的样子做一个大致小结，再探讨一下其中让我们不容易发现，却又容易感到怪异的地方。就先让我们围绕该作“希望和绝望”这个核心主题来看看魔法少女们在故事上所起到的作用吧。（参考阅读：希望与绝望是守恒的吗？ - Macro kuo 的回答）

首先让我们刨去“抱有希望就会进一步加深绝望”这个主题之外的故事部分，看看整理了各个魔法少女们在作品中所起到的大致作用后会有什么发现。

①巴麻美——将击退魔女的体验传达给小圆和沙耶香的她，可以说就展示出了“作为希望的魔法少女和作为绝望的魔女之间的战争”这个故事整体的框架。而她的死，也表现出了战斗的残酷性。

②美树沙耶香——虽然憧憬麻美而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却因为“希望和绝望的相变”而沦落为了魔女。

③佐仓杏子——被自己的愿望背叛而落得众叛亲离的魔法少女，象征了一种抛弃希望从而保护心灵不受绝望侵害的态度。虽然最后重拾“想要救助沙耶香”这个希望，却无果而终。

④晓美焰——循环体验了与小圆相遇后的一个月，为了保护小圆而不断妨碍小圆和QB的契约的魔法少女。不过每一次她都最终失去小圆，在这个不见尽头的循环往复当中她的精神伤痕累累。

就像这样四个魔法少女们的悲剧的故事顺次展开，原本懦弱的鹿目圆通过继承她们的心愿而成长，最终为了肯定希望而和QB订下契约。《魔法少女小圆》大致来说就可以被认为是一个这样的故事。然而，这种理解里是存在着让人感觉不对劲的地方的。比如可以举出以下两个问题：

（1）虽然为了正义而战的沙耶香的战斗最终败北，她的行动却重新点燃了杏子的希望之心。同样的，虽然杏子也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她的死却动摇了已然冻结了的小焰的心。类似这样的故事展开可以说让观众感觉到一种在绝望的状况下微弱的希望仿佛星星之火一般不断传承下去的景象。然而，这个展开到了小焰身上就哑然而止了。于是，最后一次传承中小焰对于杏子的死开始动摇的场景的意义就显得不是那么明确了。

（2）在和QB契约之前，小圆为了走出魔女Walpurgis Night所引起的暴风地带，不得不说服前来阻止自己的母亲。而契约之后，小圆来到一个仿佛天国般的地方，也和麻美以及杏子谈到契约时的愿望，并得到她们的支持。然而，尽管这些过程被描绘得很细致，小圆却不会与一开始就一直妨碍她契约的小焰对决。对朝自己哭喊着“别这样！你要是契约了的话我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努力到现在）…”的小焰，小圆却只是答道“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小焰你至今的努力落为一场空的”，就不容分说地进行了契约。等到契约全部结束之后她才真正开始面对小焰。

小焰早从第一话开始就说道“你就维持鹿目圆这个身份就行”并一直在干涉小圆的选择。从整个故事构造来看，小焰可以说比小圆亲身母亲还要起到了对于小圆亲人般的角色作用。作品标题虽然是《魔法少女小圆》，但与此相反，整个故事只有小圆一个人一直没有成为魔法少女。如果将小圆终于变身成为魔法少女的场景当作故事的高潮的话，那么阻止这个契约的小焰，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说是凌驾于Walpurgis Night甚至QB之上的最大的敌人了。而小圆不与这个敌人对决不说，还趁小焰负伤不能动弹的时候进行契约，可以说就是一般故事里不应该有的展开了。

乍一看容易让人认为是很明显的脚本上的失误的这两点，其实在我们理解了其深处被隐藏的故事的时候，就会显现出其全然不同的含义。我们其实是一直被这部作品的表象所欺骗，还未真正完全理解《魔法少女小圆》的故事和世界观。只要突破了这一点，我们也就能发现最终话和续集《叛逆的故事》是有其道理所在的——而这个事实却跟你喜欢与否无关。

1.1 生存条件——小焰

不善言辞又性格内向的少女小焰在她的时间循环的经历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战士。让我们看看第五话里小圆恳求她去救订下了契约的沙耶香时，小焰拒绝的场景：

小焰：只要变成了魔法少女，就没有可以获救的希望了。这是因为那个契约是以仅仅一个愿望的成本换来放弃了全部的结果的。

小圆：所以小焰你也放弃了么…？放弃了自己，其他人，所有一切…么？

小焰：恩，我不会以什么赎罪来作为借口。不管我背负了什么样的罪名，也要继续我的战斗。

以仅仅一个愿望的成本换来放弃了全部的结果。小焰在如此谈到沙耶香的宿命的时候，恐怕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小焰的冷淡和秘密主义，若是为了“我的战斗”可以背负任何罪过的这般发言，不难让人联想起一种优秀的恐怖主义分子的形象。第八话里她扬言要杀害沙耶香而未遂的事实，也强化了这个印象。如果说QB的冷酷之处出自它们是对“他人”这个概念一无所知的生物，并且“不承认自己的理想之外的任何存在”的话，那么小焰难道不就是在重复它们的错误么？想要颠覆小圆的死这个宿命的小焰，是应该没有对沙耶香见死不救的资格的。不断往复的战斗时光，难道不是讽刺般地让她更加接近了自己的敌人么……读到这里，也许会有人会开始对她抱有这种感想了吧。

然而事实上对于小焰的这种理解并不妥。她的冷淡态度同时也是误导观众的一个机关。要想知道小焰的真正姿态，必须要先知道她的生存条件。让我们看看QB对她的描述：

到了紧急关头，小焰就肯定会放弃这个时间轴而在下一个世界继续战斗下去吧。不论经历多少次她都一定不会接受教训，并继续反复这种无意义的连锁。甚至可以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停止继续前进就意味着放弃。在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确信绝对无法改变小圆的命运的那个瞬间，晓美焰就会败给绝望变为悲伤之种了。她自己也一定很清楚，所以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对于小焰来说，她要是放弃保护小圆的希望就会变得前功尽弃。小焰的条件是与不得不放弃希望的沙耶香和杏子她们不同的。这个不同之处可以说就是由来于小焰可以不断往复同一时间的这个特殊能力。就算因拯救小圆无果而直面“绝望和希望的相变”，小焰也可以通过时间跳跃再次回到与小圆相遇的时刻，避免成为魔女。然而，反过来也就是说，小焰每次尝试和跳跃都会被迫经历“希望和绝望的相变”。与沙耶香和杏子相反，小焰若不能一直紧紧抓住希望的话，就难免会被这个不断叠加的绝望所压碎了。

小焰的生存条件却不仅仅限于要紧紧抓住守护小圆的这个希望。就好像她所说的“以仅仅一个愿望的成本换来放弃了全部的结果”这句话里表现出来的，在不得不放弃其他的所有希望这点上，她是与杏子她们一样的。此外，她的能力还有着强调这个条件的特征。小焰可以使用时间停止和时间回溯这两个魔法，然而这两者的关系根据虚渊玄的设定却是这个样子：

小焰的看上去像是盾的武器其实是一个计时沙漏，她是通过切断沙子的流动而使时间停止的。而当沙漏上面的沙子全部落下来以后再将沙漏倒过来时间就会倒流至一个月以前。在沙子全部落下来之前就只能停止时间。也就是说小焰的特殊能力只能控制这个沙漏的一个月的沙子所代表的时间。（『オトナアニメ』Vol.20）

　　从这个说明来看，也就是说小焰能够停止时间的就仅仅限于她所不断往返的这一个月内了。事实上在第11话里也有对于在与Walpurgis Night战斗的时候沙子落完导致小焰无法停止时间的描写。

于是我们不难推断出，就算能够打倒Walpurgis Night并成功拯救小圆，之后她只要不再次时间跳跃让自己的这次成功前功尽弃，就应该没法再继续停止时间了。这样一来就肯定会影响她和魔女的战斗。对于没有特效的攻击魔法而是用时间停止的间隙偷来枪支弹药来战斗的她来说，没法获得武器弹药的事实可以说是致命的。（这里的设定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切实夺去救了小圆的小焰的生存手段而存在的）而如果就此不再去杀死魔女，她净化灵魂之石所需要的悲伤之种也会很快用完。

小焰在问杏子要不要一起挑战Walpurgis Night的时候，这样说道：

总而言之，只要打倒那个魔女，我就会离开这里。下面你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大概就是想在那之后找个地方一个人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也就是说，不管能否拯救小圆，小焰在订下契约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这个目的之外的所有一切了。

小焰只能保持那种坚决冰冷的态度别无他法。就好像QB所说的，“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稍微一放松，就会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也因此她才抛弃了人性。可以说出“放弃美树沙耶香”的小焰也许显得很冷淡，然而“不想放弃”已经变成了魔女的沙耶香的杏子又变成什么样了呢？小焰是绝对不能重蹈覆辙的，她深知如果因拯救小圆之外的目的而向谁伸出援手的话就会被“条理”所报复。她的那句“不管我背负了什么样的罪名，也要继续我的战斗”就是这个意思。

让我们看看在这种状况下小焰差点要杀死沙耶香的场景。为了不让小圆悲伤而将悲伤之种递给沙耶香的这个行为，可以说就是小焰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然而沙耶香却说到“你在盘算些什么？”而将悲伤之种踢开了。对于小焰这句“我只是想救你啊。为什么不相信我呢？”的提问，沙耶香如此答道：

是为什么呢…。我就是不知怎的感觉你是在说谎。你的眼神是那种已经放弃了一切的眼神，而且总是说着一些空洞的话语。就算现在也是。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实际上一定是在考虑完全不同的别的事情吧。这种神情可是没法完全蒙混过去的。

已经放弃了一切的眼神、空洞的话语。沙耶香这里是看穿了小焰作为“僵尸”的真相。而这一指摘可以说就是在小焰仅存的人性上撒盐。小焰可以说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要从内心被空虚感吞噬了的这个事实。而她之所以在这里会禁不住道出“守护小圆”这个目的，恐怕正是因为这才是她身上唯一留下的切实存在了：

你观察得真准。恩就像你说的，我并不是想要救你，只是不想让小圆看到你破灭的身姿。如果你在这拒绝我的帮助话，反正也只有死。如果你还继续这样让小圆伤心的话，不如用我的手来了结你的生命。美树沙耶香！

如果意识着魔法少女们的生存条件去看这部作品的话，从下面直至杏子的死为止的剧情展开里就可以看出各种和以前看时不一样的方面了。将杏子从人鱼魔女Oktavia的结界里带出的小焰冷冷说到别将沙耶香的尸体放在什么让人生疑的地方时，杏子禁不住叫了出来：

杏子：你这家伙，这样也算是人么？

小焰：当然不是，你也不是。

作为魔法少女的她们无法像人一般活下去。仿佛在说“别忘了这一点”一般，小焰的这句就婉转地道出了这个事实，并向杏子和小圆作出了警告。

第二天，杏子和小圆为了拯救沙耶香而前往人鱼魔女Oktavia的结界。追着她们俩到了结界内的小焰发现杏子就快死的事实，就开始动摇了起来。压在小焰心底的人性的感情在刹那间就快要决堤。杏子觉察到了以后就说道：

你不是不带着拖后腿的一起战斗的吗…你那样是对的，那才是正确答案。只要守护好自己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直到最后就行了。（微微一笑）哎怎么会落成这个样子，我自己原本至今也是这么做的啊…

这里的杏子是想要向小焰传达什么呢？“只要守护好自己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直到最后就行了”这句听起来很应景也就很容易让观众误解，其实小杏并不是想说“要保护好小圆直到最后”之类的话。杏子其实并不知道小圆对于小焰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一点从杏子将小圆交付给小焰时说到的“她就交给你了…”这句也能看出。杏子在这对小焰说希望她能帮帮小圆，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小焰和小圆的关系的话，就应该会知道这种话就算不用说小焰也一定会帮助小圆的。要知道，杏子和小圆在一起出发前去人鱼魔女Oktavia的结界之前，互相不甚熟悉，甚至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

杏子的“只要守护好唯一…”这句其实仔细想想不难发现跟小焰的“以仅仅一个愿望的成本换来放弃了全部的结果”这句是十分相似的。换言之杏子这句话就是说，要保持着被一种欲求所束缚的“僵尸”状态。因为沙耶香而重新获得了人的本性的杏子，却因此破灭而死。她在这里是在向小焰说，别重蹈我的覆辙。

然而，不论杏子的忠告如何，小焰已经压不住自己决堤的感情了。回到家里的小焰责备起QB为啥没有阻止杏子。然而这并不像她的行为，因为她本人最知道对QB说什么也都是没用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对到访的小圆吐露起了自己的心声：

…对不起啊，你肯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肯定觉得很恶心吧，对于小圆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刚认识没到一个月的转校生而已吧。不过我呢，你对于我来说…越是反复经历，你和我的时间之间的差距就越大。感情也会渐渐变远，也会变得难以沟通。

同样的，这个场景并非单单只是感人的，更是不吉利的。然而同时，这个场景也是恐怖的一幕。这是因为，对于魔法少女们来说，将有着人性的感情显露出来，往往就是一种对于死的征兆。事实上，接下来败给Walpurgis Night的小焰就这样停下了原本为了迈向下一个循环而触碰自己盾牌的手，准备接受死亡。

1.2 死者的视线

对于本文文头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对于为何一种在绝望的状况下微弱的希望的连锁到了小焰那就停下了的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说就不难给出答案了。其实这种连锁并非是仿佛提示出了传承希望的过程一样的正面存在。而应该是一种由沙耶香作为起点的少女们之间一个接一个显示出死亡征兆的前仆后继追尾式的故事。这就是魔法少女系统这个“非人道的秩序”的原理。而这种原理可以说就是将日式恐怖片里的“故事的切断”手法通过某种异样的进化而得来的。

世界的伦理是无视人类感情的。为了将这种冰冷的认识传达给观众，日式恐怖片里经常描绘出了一种“非人道的秩序”将使得至此成立的故事内容“切断”的场景。

例如在《午夜凶铃》玲子发现井底贞子的遗骸的场景里，有一种让人联想起“创伤和治愈”的故事的演出：仿佛回应着玲子的“拜托了，你在哪里……？”的呼应一般出现的遗体，背景里流淌的神秘音乐，抱着遗体的玲子的姿态。而贞子在生前受人冷落，死后也被关在废井里的这个设定此时也开始起到作用——孤独的贞子的灵魂此时终于被拯救了。然而此后本以为逃过死神的高山的死却宣告给观众这个故事是无可救药般错误的。这种“故事的切断”的手法就这样被之后的日式恐怖作家所流用了下来。譬如在清水崇的《不死咒怨2》里，就描绘了一直藏在华美的姐姐卡莲（Sarah Michelle Gellar饰演）的影子里的妹妹Aubrey（安博·坦博利饰演）的成长故事。然而在故事最后，终于从对于姐姐的卑微感里解放，开始对抗杀死了姐姐的亡灵伽椰子的她，却一下子就被反扑，自身也变成了亡灵。小圆的故事里所隐藏的“追尾事故”很明显也是有着相似的构造。

那么，小圆的故事里所隐藏的这种“追尾事故”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可以说借用了日式恐怖片手法的这种描写就是想要提示出——换个视点看沙耶香、杏子的悲凉而感人的死时，就会发现她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而已。沙耶香最后留下一句“我真是笨蛋…”，杏子也在死前后悔自己将小圆带进人鱼魔女Oktavia的结界而对小焰说到“不好意思让她跟着我干傻事了…”。这种发言上的统一并非偶然，《魔法少女小圆》的世界就是这样被设计为了绝对无法被改善的一种状况，她俩对于“条理”的抵抗同时也是使得状况变得更加严峻的“愚蠢”的行为。

将她们的死当做“愚蠢”来看的这种视点当然就是属于QB的了。例如，小圆和QB就麻美、沙耶香、杏子等死去的魔法少女们有过这样的谈话：

小圆：一直这样看着她们，你就这样无动于衷么？没有想要去理解大家有多么痛苦么？

QB：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的话，那早就不用专门跑来这么远的这个星球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可以说，“追尾事故”就是为了将QB的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淡视点埋入作品当中的设定。发现了“事故”的这个真相以后，就难免得承认这种将少女的死当做愚蠢的行为的见解也是有其一分道理的。而在那个承认的瞬间，我们就是在通过QB的眼睛观察着这个世界。

这里想参照《魔法少女小圆》脚本家虚渊玄的小说《Fate/Zero Vol.1<第四次圣杯战争秘话>》里的卷末语：

单靠积累“遵循道理的展开”而构建出的世界，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熵的支配的。

想要写个好的结局的话，“理”就会来搅乱。而将这个“理”的视点体现出来的存在就是QB了。它将主人公们的战斗当作是愚蠢的行为，主张世界是不会变化的、条理是无法违背的、丢弃希望放弃理想才是正道。

从《魔法少女小圆》这部作品本身或是相关访谈来看，虚渊的对于QB、也就是“理”的想法是有正反两方面的含义的。QB们的发言虽然确实令人不快，却也有着其正确的一面，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就会使我们背离于现实。而这里为了让我们理解QB式的感性而设置的机关，就是那个“追尾事故”了。

话虽如此，QB却并非完全的真理体现者，宇宙里也是还有它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存在的。也正因此小圆才能创造出超出它们理解范围的奇迹。所以也就有必要试着对于它的发言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了。QB对在沙耶香和杏子死后呆滞无力的小圆说道“（她们的死）早就有预兆了”，虽然它宣称在实现了违背条理的愿望时，她们的破灭的结局就已经定好了，然而却又怂恿杏子奔向了人鱼魔女Oktavia。QB这里的言行不一体现的就是一种主张“自己知道正确的历史发展的法则，并无法违抗这一法则”的遵从历史主义（historicism）的全体主义（totalitarianism）者的形象。QB们所拥有的 “超越人知的预言者”和“盲信自己的理想的全体主义者”这两个面貌，恐怕就是为了表现上文中所提到的它的正反两面性了。在《オトナアニメVol.20》的访谈里，虚渊也这样说到：

…只要活着就总是会听到QB的声音。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也是不能对其认输的。

收录在同人志《BLACK PAST》里的虚渊玄和宇野常宽的对谈当中，也有能给我们在思考QB的时候启发的部分。这个对谈里虚渊说到，自己在24岁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种得了危险的感染病的状态，在之后的疗养生活当中，他自己曾品味过一种“与死人无异”的感觉：

作为死人度过的这几个月大概可以说让我获得了一种仿佛死者的视线般的东西吧。这种能够彻底想象自己的死的经历不能不说是十分珍贵的。

与其说是在特定的作品当中表现出了这种特性，不如说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能够在创作作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角色杀死的思路吧。

这个经验可以说是也在某种意义上导致了QB的设定。不难想象，尽管“理”和“死者的视线”并不完全相同，两者间却是有某种相通的地方的，也因此QB才会具有某种死者的特征。

1.3 均衡

故事最后，QB并未被打败，而仅仅是与魔法少女之间建立了更加良好的关系。关于这一点，虚渊在メガミマガジン2011年7月号的访谈里如是说：

《魔法少女小圆》里也还有“均衡”这么个主题。我认为，就算互相完全没法理解，哪怕一切都残缺不堪，也还是有共存这个目标是不能放弃的。

QB的发言只揭示了真理的一半，也因此《魔法少女小圆》的结局并没有完全将她们赶出那个世界。然而，在小圆创造奇迹之前的世界里，QB、也就是“理”的支配力实在是太强了。

于是《魔法少女小圆》的世界里，一般的娱乐作品里所通用的常识就完全被逆转了：做了善事会被诅咒，不放弃追逐希望会遭到破灭，角色们吐露心声的场景会成为死的预兆。只有遵循条理的人才能够活下来，而这个条理也是在向不好的一方流淌。在这样的情况下故事就永远没法达到好的结局。小圆就是通过契约削弱了这种“理”的力量，强化了与其对抗的人们的力量，从此世界就达到了一个新的均衡。

然而，最后的这个“均衡”的并不只是体现在QB和人类的之间的，小焰和小圆之间也终于实现了一种安定的关系。这里就让我们通过思考本文文头的第二个问题，来说明两人之间的“均衡”。

前面说到QB有着历史主义式的思考，自持己见并深信不疑。它们之所以会对自己没有预料到的小圆愿望的内容产生动摇，就是因为它们的这种傲慢态度的后果。按照这个道理，只身一人对抗QB的小圆也就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得出结论作出决断了。也因此在契约前小圆会与自己的母亲对峙，并安排一个在仿佛天国的地方让小圆和麻美以及杏子就愿望对话的场面。然而如此周到的剧情安排，却偏偏没有去描写说服一直反对小圆契约的小焰又是为什么呢？

揭开这个谜的钥匙就在第十话对小焰循环的描写里。在描写出的第一个循环里，小焰恳求小圆别跟Walpurgis Night作战：

还是快逃吧。这么强的敌人没办法啊，谁都不会怪鹿目你的。

接着在描写出的第三个循环的最后，和小圆一样用尽魔力的小焰如下说道：

咱们俩也就这样变成怪物，在这个世界里破坏一切吧？将不好的事，伤心的事全部抛之脑后，尽情破坏，你不认为这样也很好么？

这些台词都显示出了小焰对于正义的漠不关心。极端点说，她所考虑的都只是小圆的立场。《魔法少女小圆》里登场的其他魔法少女们，包括一开始故意扮演反面角色的小杏在内，都原本是有着强烈正义感的。反抗条理的希望带给了少女契约——这点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越是善意的行为，就越是不符合条理。只是为了对于小圆的爱而成为了魔法少女的小焰就可以说是一个例外般的存在了。

但是小圆却在第一次循环里留下小焰，自己去挑战Walpurgis Night：

就算打不过，我也还是魔法少女。我也不得不去保护大家。

第三次循环里她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魔女而拜托小焰破坏自己已经几近灰暗的灵魂宝石：

我不想变成魔女。虽然有过各种不好的、悲伤的事，但在这个世上我还是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

小焰是体现了爱的人，而她所爱的小圆却是体现了正义的人，她俩的想法总是无法共存的。就像很多考据党已经指出的，第一话和第十话的开头里都有小焰和小圆一起走向保健室的场景，两个场景里将两人的前后位置做了一个对调，很好地作出了相互对应。而不论哪个场景里，都有走在前面的角色回头对后面的角色提出意见或忠告的地方，这个意见或忠告的内容可谓是十分重要。第一话里小焰走在前面，忠告小圆“你只要保持鹿目圆这个身份就好了（言下之意，千万别契约成为魔法少女！）”，第十话里则是小圆走在前面建议小焰“小焰你也试着变得酷一点就好了啊！（言下之意，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这种描写的对照也体现出了两者的水火不容，并最终促成了剧场版续篇《叛逆的故事》。

在过去的循环里，沙耶香只有一次成为了魔法少女。可以推断出是由于她对于魔法少女的适合性很低，所以QB才没有怎么积极的劝诱她缔结契约。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比起这样的沙耶香，小焰却可以说是更为不适合成为魔法少女的。第十话的第一次循环里，转校而来还是第一天的小焰在放学路上遭到魔女袭击而受到麻美和小圆救助。这里小焰虽然也跟QB相遇了，QB却对小焰没有显示出什么兴趣。而在有着相似状况的第一话里和QB初次相遇的小圆和沙耶香却立刻被QB诱导要她们缔结魔法少女的契约。亲眼目睹小圆的死以后，小焰才第一次拥有可以颠覆条理的愿望。QB之所以终于在这里首次诱导她缔结契约也是这个原因。

而相对的，小圆在任何一个循环里都成为了魔法少女。这大概是因为小圆作为魔法少女的适合性是远远高于沙耶香和小焰的。于是，在其他各话里所强调的小圆的懦弱性格，其实就是为了误导观众给大家一种“《魔法少女小圆》是描写了小圆到成为魔法少女为止的成长的故事”的印象。就好像过去的循环所描绘的，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体现了正义的小圆最后都将作为魔法少女挑战Walpurgis Night并因此而死。

第三话里小圆对麻美说到：

我从前就没有什么擅长的科目，或是什么能向人夸耀的才能，一无是处。所以我就一直觉得今后也一定永远会没法帮到谁，而是不断给人添麻烦的吧，但是我却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不过在我见到麻美你，看到你为了帮助他人而战斗的样子，还听到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做到同样的事的时候，比什么都高兴…。所以我如果能成为魔法少女的话，这本身就是实现了我的愿望。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帮到谁，有了这样的信念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梦想了呢…

这就是小圆的基本想法，虽然因为麻美的死一时遭受挫折，之后的她也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例如会为了帮助沙耶香之类的理由而想要契约变成魔法少女。她虽然听了小焰的忠告，却丝毫没有“只保持鹿目圆这个身份”的意思，丝毫不顾小焰的苦口婆心：

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牺牲自己…。不要因为帮不上忙，没有意义而擅自糟蹋自己啊。你也得考虑一下把你看作重要的人而为你着想的其他人啊。振作一点啊！为什么你没察觉到如果失去了你就会有人因此悲伤的呢？你得想想渴望保护你的人会变成怎样啊！

正像这样，在《魔法少女小圆》这部作品的世界观里，正义和爱是不会因为对话而和解的。为了拯救小圆，小焰就只有代替她打倒Walpurgis Night而别无他法。在这个意义上，《魔法少女小圆》与其说是描绘了小圆的成长，不如说是描绘了小焰为了拯救小圆而抱着必死的决心阻止她的成长的悲壮的单相思故事。

于是文头的第二个疑问的答案就浮现出来了。契约前之所以小圆会无视小焰，是因为她俩的行动原理不同，原本就是没法说服对方的。因为小圆契约时的理由只有正义，就算麻美、杏子等人能够认同她，以爱为最高行动准则的小焰是不会认可这一点的。就好像QB和小圆不论交谈多少也没法互相认同一样。

尽管如此，小焰最终也还是接受了小圆的决意。在最终话接近最后的地方，小焰一边与魔兽作战，一边又留下如下独白：

尽管这是个只有悲伤和憎恨不断反复、没有救了的世界，然而这里就是她所曾想守护的地方。我要铭记这一点，绝不会忘记。所以我会继续战斗下去。

有一部分观众对于这句台词表示了他们的不满。小焰就好像一直依存在小圆身上的这个形象让他们不能接受。其实这种感想只是因为这部作品没有遵循既存的“成熟”的表现形象而得来的幼稚的抱怨，就好像笔者在如何评价动画《夏洛特》？ - Macro kuo 的回答里指出的“看了我不想看的故事”“没看到我想看的故事”的这么一种不满一样。我们并不容易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成熟”，而就像下文所要提到的，这部动画甚至连成熟究竟是好的还是不好都没有给予我们一个答案。

代表了爱的小焰因为是小圆想要守护的世界，才为了正义而战。这段独白可以说就是用这个形式表现出了爱和正义的“均衡”。小焰最后的武器成为了和小圆一样的弓的这个设定也很值得注意。代表了爱的小焰肩上站着的象征了“理”的QB，拿着代表了正义的小圆的弓战斗的这个场景，可以说显示出了“理”、“爱”、“正义”这三者至少比起以前的世界处于更加理想的均衡状态的事实。

2. 以成长为名的牢笼

2.1 小圆的时间循环

前文里已经提到，《魔法少女小圆》这部作品逆转了娱乐作品的常识。其中对于成长、成熟的主题的刻画更是蜿蜒曲折。

时间循环这个主题常常被用来表现一种延缓履行（moratorium）的状态。而从循环中的脱出就顺理成章地被表现成了至少是迈向成熟的第一步。笔者在动画考察30 动漫里时间循环故事的表象初步研究 - 动画考察 - 知乎专栏里也提到的1984年的押井守导演的剧场版《福星小子2 Beautiful Dreamers》里，主人公的诸星当和拉姆他们无意识地多次反复度过了学园祭的前一天。到了电影的后半，故事的舞台整个变成了拉姆想要一直和大家愉快地在一起这个愿望实体化了的梦的世界。

通过反复来表现成熟的失败的这个手法，至少可以上溯到电影《恐怖德古拉》(1958)这部作品。幼稚性格的德古拉可以说就是一直生活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不会从外界进行学习的。所以他才时不时会重复自己生前的行动。而电影《惊魂记》（1960）里的诺曼·贝兹也是在母亲的幻影的折磨中反复着过去的时间。

在了解了这些描写模式以后，再去注意第十话时间循环里对于小圆的描写时候，就又能发现一个常识性模式的逆转了。小圆在任何一个循环里都必将变成魔法少女，并战死Walpurgis Night。如果把定下契约成为魔法少女，选择战斗的命运当作是成熟的象征的话，小圆就是被关进了只要成熟就无法逃脱的这个时间循环当中了。而小焰就是为了从这个循环的牢狱中将小圆救出来而一直妨碍小圆的成熟。

小圆的时间循环显示出的就是“成熟就是一种牢笼”，而事实上还有一个表达出了同样信息的设定。也就是魔法少女僵尸化的这个设定。如果将成为魔法少女当做意味着成熟的话，她们就是通过成熟失去了自由，变成了僵尸。

第六话里有着与此相关的展开。小圆跟母亲询子谈论与杏子和小焰冲突不断的沙耶香的时候，询子答道“干脆放手去犯错就好了”，并对小圆说道：

年轻的时候伤口愈合得也更快。趁现在记住好的跌倒爬起的方法，对今后就肯定能起到作用。成为大人以后啊，就会变得越来越犯不起错了。背负得越多，就越不敢枉然行动。

她这段建议的意思就应该是：大人是有责任的，并不像小孩那样有着很多选择的余地，所以要趁现在多多尝试各种东西。

听了母亲的这段话的小圆就为了阻止沙耶香和别的魔法少女对战而干脆抢过沙耶香的灵魂宝石并扔到了天桥下。然而她的行为却导致沙耶香变得像尸体一般僵硬。虽然宝石当时得以立刻被小焰取回而相安无事，沙耶香却因为这件事得知自己已经不再拥有人类的身体，而这种认识就成为了之后把她逼上绝路的间接原因之一。

小圆的行为会让事态更为恶化，恰恰表明了魔法少女们已然不是小孩子，而是生活在比大人更加不能“枉然行动”的世界里这个事实。同时，她们如果选择错误就会死亡的生存条件的主题也在起作用。（同时可以说，第十二话里询子与小圆对峙时承认小圆的意志的时候所问道的“绝对不会枉然行动吧？”这句大概也表现了她已经将小圆当作大人）

虚渊玄还在《オトナアニメVol.20》里这么说到：

在瞄准目标前进的时候，我们需要不断地调教自己。指出自己这儿不够好，那儿还不行。而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不是往往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目标以外的所有其他东西、或是变成了僵尸一般的存在么？

虽然不能直接将向着目标努力和成熟、成长一样考虑，两者之间应该还是有相重叠的部分的。

《魔法少女小圆》对于成熟并不是一概地予以否认。从询子说到“正因为大人有难受的地方才会更加有趣”的场景也可以知道，该作对于常识范畴的成熟、成长反而应该是予以了肯定的。问题在于魔法少女们所承担的那种过于残酷的一类成熟。

然而，就算是对于这种过于残酷的成熟《魔法少女小圆》所显示出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有两面性的。这点在故事的结尾也有体现出来。小圆虽然通过成熟反而被禁闭在了时间循环当中，却最终还是通过契约成为魔法少女（＝成熟）来打破了循环。小圆在天国里对着麻美说道：

就算被人指出了拥有希望是错误的，我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反驳“才不是那样呢”。我肯定能够一直就这样坚持说下去。

这段话里的“一直就这样坚持说下去”就应该可以看作是与“无论循环多少次小圆都总是选择了成为魔法少女的命运”这个事实相呼应的。至少小圆到了最后也是一直选择了成熟。

2.2 孤独与意志

虚渊在《オトナアニメVol.20》的访谈里，对于《魔法少女小圆》里所存在的英雄类作品的侧面是否是有意导入的疑问，这么答道：

“英雄类作品”大概总是存在于我自己的意识当中的，所以才时不时地会在作品里禁不住冒出头来。

然而这里的回答恐怕有点过于谨慎，虚渊玄应该是有意给予了《魔法少女小圆》里的魔法少女们一种隐喻英雄的侧面。例如第四话里小焰对小圆说到的“你太过于责备你自己了”或是“你太过温柔了”之类的发言，就可以说是由来于正义的英雄是“温柔而又有责任感的存在”。可以说，小焰是不想让小圆成为英雄的。

英雄的问题是与前面所提到的超越了通常范畴的成熟的问题深深相关的。这是因为英雄是不得不跨越倍于常人的苦难的。

《魔法少女小圆》的角色们之间大都有一种交流机能不全或者对立的状况。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她们都不会沟通才无法互相了解对方。魔法少女里可以说麻美是最为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小焰则看上去很不会沟通，然而乍看上去社交能力差距悬殊的她们却同样都是孤独的。而她们之间的冲突也不像富野由悠季动画里常常出现的那种冤家路窄互相憎恶式的存在。

她们之间的交流机能不全其实来自于在“渴望被爱的感情”和“正义的信念”互相矛盾的时候必然会选择后者的这个态度。拿麻美为例来说，第一话里沙耶香和小圆邂逅麻美并从她那得知关于魔法少女的事。虽然QB在一边催促她俩也赶紧定下契约，麻美却牵制住QB说道“这可不行，催促女孩子的男孩子可是会被讨厌的哦？”，并为了尽量方便她俩可以作出公正的判断而让她们旁观自己与魔女的战斗。

事实上一直持续经历了漫长而孤独的战斗的她内心很渴望能有伙伴。只不过是自己的“不能欺骗小圆她们”的想法使她拼命遏制住了这种心情。直到第三话我们才知道她的这种装作值得依赖的前辈一般的态度是建立在怎样的一种心理纠葛之上的。当小圆告诉麻美说自己也想像麻美一样能够帮助他人，所以下决心成为魔法少女的时候，麻美这样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人。就算是再害怕再辛苦，也没法找人倾诉，只能老是一个人抽泣。魔法少女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这应该就是她最后的自制了。之后小圆说到“麻美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的时候，麻美终于无法继续抑制自己快要决堤的感情，握着小圆的手，泪眼汪汪地反问道：“你真的今后都能跟我一起战斗么？会在身边陪着我么？”

《魔法少女小圆》的人气的理由之一恐怕就在这种场景里了。相似的，麻美死后的第二天，被小圆说到“我也不会忘记小焰的，小焰你昨天救了我的事我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后，小焰就为了不被小圆察觉而捏紧拳头压住心头的动摇，故作冷淡地忠告小圆后离开了她：

你实在是太过温柔了。千万别忘了你的温柔也会唤来更大的悲伤的。

杏子对应此类的场景就应该是——自己的“应该去过自食其果的人生”的建议被沙耶香拒绝后，不由得叫道“你这傻瓜！我们可是魔法少女啊！我们可没有别的同类啊！”这一幕了。

单纯地来看这类场景可以被当作一种美学的体现。就好像人是有时不得不需要一边品味孤独而一边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一样。事实上，不论是毅然的麻美，还是坚韧的杏子，又或是冷酷的小焰，都是非常可爱的角色。而另一面，她们的这种让观众不由得为其动情的场景也是很让人感动的。

然而，如果她们充满克制精神的孤高态度是被生存法则所强迫的结果呢？如果那些打动人的内心吐露，又是她们死的前兆的话呢？彻底颠覆了通常的娱乐作品叙事法的这种怪异的设定可以说在我们勾勒连接了各种细微的伏线后渐渐浮出水面，并颠覆了所有对故事的解释。她们如果不能维持孤独的英雄身份就会死去。实际上麻美在刚才说明的场景之后也就马上战死了。

前文已提到小圆和小焰分别是正义和爱的象征，然而其他的魔法少女其实也有起到这种象征目的。麻美只身一人叫出“Tiro Finale”的必杀技名正是因为她是正义的英雄，杏子则是通晓了魔法少女的“理”的英雄。而魔法少女的生存条件就仿佛被设定为在她们脱离了自己的象征身份后就会死去一般的残酷。这个设定也可以看作是将“大人就是会承担某个角色达成某个目的的存在”这个认识隐晦地通过嘲讽表现了出来。

虚渊玄将杏子的死称为“太认真而作出了不像自己会做的事而惨遭自我毁灭”（メガミマガジン2011年7月号），这个见解乍听上去好像异样的冰冷，其实就是暗示了上面所说的她脱离了自己的角色后导致的死。在这个意义上，沙耶香说到自己“愧怍正义的伙伴”，也是在预言自己的死。

对于沙耶香的不适合当英雄，还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地方，那就是第九话里杏子对小圆说道：

被幸福的家庭环绕，没有任何约束的过着生活的人，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想成为魔法少女什么的，我可不会原谅。

这句话恐怕可以说是有着超越杏子个人见解的意思。魔法少女当中麻美和杏子是孤儿，小焰虽然不清楚具体状况也是在一个人住。也就是说，大家都是与“幸福的家庭”无缘的。在这个意义上，正如杏子所说，只有她一个与亲人一起住的沙耶香就只不过是半路子英雄了。

孤独仿佛就是魔法少女们的宿命。原本魔法少女们和此外的人们之间就有着一个巨大的界线。第四话里目睹了麻美的死后的第二天，沙耶香和小圆俩在屋顶进行了如下对话：

小圆：怎么说呢，这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别的国家。学校和仁美都本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不知怎么的大家就好像变成了不认识的路人一般。

沙耶香：大家都不认识啊。谁都没有认识到。我们虽然都知道魔女还有麻美的事，然而其余的人都一无所知啊。这不就好像在别的世界看着别的风景生活一样么？

小圆、沙耶香、仁美三人虽然原本都是好朋友，然而不知道魔法少女的世界的仁美和她俩之间可以说就渐渐地建起了一条沟壑（而沙耶香知道仁美喜欢恭介的是在这以后）。可以说触碰了魔法少女（＝英雄）的世界的人就甚至已经成为了“不同世界”的人，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说“非人道的秩序”的形象是来自于希腊悲剧的宿命论式的世界观的话，那么这些自制的英雄们的原型，也就成了这些悲剧的英雄们了。Francis George Steiner在他的著作《悲剧之死》里如此评价他们：

…人的苦难是超出一定限度的东西——正是在这一事实本身里，存在着人类获得尊严的根据。在成为受尽折磨而失去力量并被驱逐出城镇的盲人乞丐后，人才能获得新的伟大。正是神的敌意和不公正才使得人类变得崇高。（《悲剧之死》25页）

虚渊玄在《魔法少女小圆》里将从悲剧里进化而出的两种新的艺术类别——描写了“非人道的秩序”的恐怖片和英雄类故事——又一次，然而却是以一种逆转过来的形式结合在了一起。也就是将“忍受痛苦的命运而成为英雄”的故事，变形成了“因‘不能一直保持英雄的身份就会死去’的命运而痛苦”的故事。

正因此《魔法少女小圆》里“贯彻自己意志的英雄”和“没有意志只是受本能所操控的僵尸”这一对原本应该是正反相对的存在会在魔法少女身上显得那么的一致。

再稍微进一步来看的话，不难发现虚渊玄所喜欢的警匪片、犯罪电影之类的作品里常常通过描绘受契约、情义、羁绊等要素束缚而被迫和并不憎恨的对手互相残杀的浪子人物的悲哀而凸显主题，而《魔法少女小圆》的故事构造却在和这些作品有着相似点的同时，有着更为复杂的一层结构。这点特别是在小焰的身上最为显著。由于QB的契约是也和少女本身的愿望相关的，在这个魔法少女的系统当中，“究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什么又才是被外界强迫的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变得不是那么明朗了。此时，英雄和僵尸就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

小焰虽然为了坚持自己的愿望而抛弃人性，自己选择成为僵尸，从对于沙耶香的发言气上头来的场景也可以看出，她同时也是在惧怕在自己内心渐渐变大的这个空洞的。就要与Walpurgis Night作战的她，抱住小圆说道：

也许我就早已变成了迷途的孩子了吧。想要救你，是我的最初的心情。事到如今，这已经成为了我最后剩下来的唯一路标了。

就像QB在此之后的场景里所说明的一样，小焰只有一直守护小圆这一条路可走。而小焰就将这一点表现为了“最初的心情”变成了“最后剩下来的路标”。她在这里抱住小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对于小圆的感情已经无法抑制，更是因为就连她对于小圆的感情也在被系统所强迫的过程中渐渐快要成为不属于她自己的存在了，她才会如此惧怕而想要拼命维系自己和这个感情的关系。而这里的第二个原因，恐怕就成为了续集《叛逆的故事》的一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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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放

2016年1月16日

日本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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