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展事件的草民之惑：到底是谁乐于违规补课？（时事走笔）

今年3月7日始，江西赣州于都实验中学学生刘文展接连给多部门写信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被校方多次“谈话”。本学期开学前，班主任以学校名义给其母亲发来一条微信，劝其另择他校。刘文展将自己因举报被劝退的遭遇发布在知乎网上，引发舆论和媒体强烈关注。9月19日起，教育局及学校多次派人家访，校方代表致歉，劝他回校继续学业，但被刘文展拒绝。稍后，县委、县政府派出调查组介入调查。目前，于都实验中学执行校长王南昌已被校董事会解聘，涉事班主任被解聘。

这一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热议极多。前文推出后有位“小盆友”的留言让我颇感为难，亦衍生出一个似乎无解的问题，那就是：到底是谁热衷于补课，还不惜冒违规之险？

是学生吗？应该不是，至少不全是。刘文展是这所民办学校的免费学生，按理是属于优秀学生行列的。既然举报，很明显他是极力反对者之一。其实从多年的教育实践来看，相当数量的优秀学生根本不可能乐于参加学校利用节假日组织的集体补课。一者集体参加等同于无，削弱其固有的竞争优势。二者这样的集体性安排，也使得他们没有了自己的选择，无法利用这个时间来提优补差，也就是没有了针对性。

那是不是处于中下水平的学生就一定乐于参加呢？其实绝非如此。通常成绩相对落后的同学在日常学习中承受的压力更大，相对来说也会更吃力些。课外自修完成相关作业所花费的时间通常比成绩优秀的同学要多得多，还得挤出时间用于消化处理堂上听课残留的诸多问题。日常的学习实际上已经消耗掉了他们几尽所有的精力与活力。节假日，他们更渴望能得到短暂的休整。所以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实际上更不是非常乐意接受这种集体性的补课。

就拿于都实验中学来说吧，如果做个没有任何预设暗示的真实的问卷调查，我敢断言，乐于接受这种利用节假日集体补课的学生一定不会是绝大多数。

那会是老师吗？于校园之外的人们来说有此错觉或可理解，毕竟他们并不真正的了解老师们的日常，更不可能对老师们的辛苦有更为真实的了解。而于体制内的老师们而言，只能是一声长叹。以时下许多地方的中学老师为例，班主任和相关科任老师早晨一般7：30甚至更早就要到岗值早修，6点起床离家已是常态。8：00--12：00是上午工作时间，授课或备课、批改作业，有时还需参加各类会议。中午12：00－下午2：00午饭、午休。条件好点的学校会给老师们提供午休房，更多的条件简陋些的学校，那就只能在办公室小休片刻。如果有学生需要面谈或面批答疑之类的，那连这个片刻小休也都没有了。2：00－5：30下午工作时间，授课或备课、批改作业。如果值晚修，那要一直到晚上9：00左右才能下班，如果遇学生答疑，则会拖得更晚。实际上，在不少县城和乡镇中学，高三毕业班的老师工作时间则更为夸张。早上7：00前就需要到岗，晚上值班通常会到差不多11：00。班主任则更为辛苦，他们还要督促结束晚修的同学抓紧洗漱修息。要等到学生宿舍熄灯、学生完全安静下来才可以离校，回到家，差不到都过了午夜12：00了。所以老师其实比学生们更为辛苦，他们经历一周的高强度劳作，其实更渴望能有个完整的周末。既是自我修整的需要，也是回归家庭正常生活的需要。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陪伴，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呵护。早前曾应约出省做个备考专题讲座，中间小休时和参会老师闲聊得知，有些同仁竟然周日都要上班，每个月只能休息两天，称之为“月假”。听之都让人动容。他们那是真辛苦，也更不容易。——要说老师们乐于利用周末、节假日集体补课，估计上帝都会发笑。

那是学校热衷于这种集体补课吗？估计校长们也会是一脸苦笑。其实，相较于奋战在一线的师生，他们面对的更是一种两难的选择。补课，首先是违反了教育主管部门的相关规定，风险自不必说。而且，还存在一个费用问题。如果向学生收取费用，哪怕是明显低于教师劳动付出的象征性的收费，都会触及“红线”，构成性质更为严重的违规。不收费吧，又哪里来的资金给予教师们报酬呢？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每节课15元的报酬，许多学校也拿不出啊。但选择不补课成吗？看看周边的学校，整体生源远好于自己的都在补课。不补，与之差距会更大。整体生源比自己稍逊一筹的学校那更是加班加点，开足了马力。搞不好不是一周只休一天半，很可能是一个月才休一天半。胆敢不补课，别人很快就会赶上甚至超过自己。高考成绩揭晓之时，还会打出“本校高考新辉煌，碾压**校，吊打**校”这样的超大横幅。那时可就不只是脸上无光的问题，单是来自学生家长、行政主管乃至社会的压力就足以让校长们彻夜难眠，也让整所学校声誉受挫，继而有可能影响新一届的招生。而生源质量下滑，则易使学校陷入恶性循环。不要说恶梦成真，就是想想，估计不少责任心强的校长都会惊出一身冷汗。记得早前在山东学习考察时，青岛一名校校长对该省率先出台的补课禁令就“拍手叫好”，直言“非常支持”。但又补上一句，那就是大家都得认真落实这个“禁令”才成。连名校领导尚且有如此之虞，更遑论那些普通学校呢。——私以为，至少是有相当一部分校长不是乐于补课，而是由于规则被破坏、别人都在补而无法承受这种类似劣币驱逐良币的极坏效应。倘若大家都能遵规守矩，他们其实也更乐于按规则行事。

那到底谁才是时下这种当事多方皆无赢家的多输局面的始作俑者呢？是家长们吗？好像也不是，平素总会有不少家长吐嘈自己的孩子睡眠时间不足，学习很累。他们对学校利用周末、节假日集体补课实际上也是一种很纠结的矛盾心态。支持补课，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心理不情愿，绝不单单出于经济的考量，更是顾及孩子的学习负担，更希望他们能劳逸结合，健康成长。是教育主管部门吗？好像也说不通，因为史上最严的道道禁令恰是他们推出的。一些地方甚至还为此动真格进行过查处……

在下鄙陋，难有真解。还是敬请方家给出真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