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素饺（原创首发）

我的家乡在苏北，饺子是当地非常重要的一种面食。即便是在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的过往岁月，除夕的晚上、春节的早晨，家家户户都要吃上一顿饺子。既是对旧年辛劳的最好奖赏，也寄寓对来年的无尽祝福。饺子的种类也比较多，印象最深也最有情感的还是素饺。

既然是素饺，馅料当然是以蔬菜为主。往昔农家生活艰难，罕有花钱买菜之想。家家都会有块或大或小的菜地，精心侍弄，韭菜、芹菜、青菜、萝卜、黄芽菜样样都有，小葱、大蒜、香菜、辣椒个个不缺。日常所食蔬菜无一例外均源于此，饺馅也是顺理成章地取自这一宝库。割行韭菜，洗净稍晾，细细切碎，加点油盐一拌，就是最为常见的韭菜馅；拔两行芹菜，去根去叶，洗净切碎，就是芹菜馅；应时青菜，去根洗净，入沸水汆烫，再晾凉，细细切碎，就是青菜馅；白萝卜洗净切片，入沸水稍煮，捞出沥水，剁成碎丁，再以纱布包裹，挤去水分，就成了萝卜馅；农人多勤劳而节俭，珍惜每一寸土地，房前屋后，树下路旁的点点空地，也要种上几棵豆子，收获下来，豆粒入水泡软，滤水覆布静置，日日侍弄，便可发成水灵喜人的黄豆芽，细细剁碎亦是上好的饺子馅料；秋尽入冬，将地里的大白菜统统收割回来，打理干净，过沸水稍烫，捞出沥水，再切碎，一起码入缸中，这就是可以供一家食用一冬的家常酸菜。自然也是饺馅之一。

饺馅的辅料亦有多种：农田多产红薯，费些功夫磨粉晾干，待到入冬农闲，便可自制成农家红薯粉丝，既可出售挣点钱，亦是包饺最为常见的配料。泡软切碎成丁，能吸收蔬菜多余的汁，做出的饺子口感也更佳。农家一般也会散养一些母鸡，生下的蛋既可出售换点零星散钱用于购买照明用的煤油、点灶火用的火柴、做饭用的食盐之类的日常开销，也是家庭改善伙食的关键，饺馅奢华配料非此莫属。锅内淋入少许油烧热，鸡蛋加葱碎、盐调味搅匀入锅摊匀成薄皮，出锅晾凉切丁，无论是拌入韭菜馅，还是加入青菜馅，都是上好的搭配，好看又美味。稍好点的人家还会以油渣甚至肉糊为配料，当然量一般都不会太多。所以还算不上荤饺，仍归于素饺之列。

话虽如此，可在那并不算短的人所共知的艰难岁月中，饺子对于百姓人家来说仍属奢华美食之列，还只限于重要年节，平常日子极为罕见。

根本原因当然还是穷啊，物资匮乏，经济不过关。百姓人家，通常生活拮据，能糊口已属不易。农家通常在春天都有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旧年地里打下的粮食差不多吃光，而越冬小麦要到五六月才能收割。早晚一般都是红薯稀饭聊以充饥。有些困难的家庭连这个也难以维继，通常需要向亲朋好友借些杂粮，比如红薯干、玉米，才能捱到夏收。如此境况，日常吃饺子只能是天方夜谭了。——馅料取自自家菜地，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用来包饺子的面粉就太过金贵了，平常农家根本不可能贮有。巧妇难为无面之饺。

另外，吃一顿饺子花费的时间也相当多。准备饺馅原材料就要不少时间，地里摘菜，过水洗净，切碎拌料。还得和面，醒面，搓条，切小段，揉成团，按平擀皮。然后加馅捏边才做成饺子。而且彼时农耕条件极为简陋，农活主要还是靠人力。农活重、累，男人们劳作一天基本已榨光身体里的每一点活力。回到家罕有下厨房的。一个家庭主妇往往要忙上一整个下午，才够一家人晚饭吃上一顿。这对于常年都要忙于打理一家人的生活，还要收拾菜地，养猪养鸡养鸭，得闲还得到农田协同丈夫干农活的家庭主妇来说，时间开销太过奢侈，也不太现实。这大概也是普通农家平常三餐难见饺子的原因之一吧。

不过也会有一些例外。比如家中老人病重，或是孩子要远离家乡外出谋生，或是应征入伍，或是离乡求学，在这样特定的日子里，家境稍好点的人家会做一两碗饺子供他们专享。饺子俗称弯弯顺，意即遇到什么坎坎坷坷都可以走得顺。这顿饺子便是家给予病中老人的慰藉，亦是家给予远行游子的祝福。

而今，一众平常人家，衣食早已无忧。饺子也早就走下“神坛”，不再是重大年节才有的“奢侈品”。如果乐意，日日都可吃饺子。超市有速冻水饺，最便捷。如果比较挑剔，讲究口感，亦有精明商家早就做起了提供生饺的生意，下单即做，立等可就。回来一煮，片刻就好。当然，倘是逢年过节，诸多人家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包饺子。集市上可购得包饺所需的所有食材，如图方便省心，连面都不用和，直接买饺皮回来就成。要的仍是那种合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氛围。非常有意思的是，艰苦岁月中司空见惯的素饺如今又获大众青睐，而且饺子也越来越小，越来越精致。——时移世异，昔日只为一饱口福，今天则既强调美食美味，亦更关注健康使然。

家乡素饺，既是彼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勤劳却贫穷的农人的智慧体现，见证了他们将苦日子过出了希望。亦是今日乡村步入小康之列的精微缩影，陪伴家乡人走向更为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