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人性与职责孰先？(时事走笔)

当地时间4月15日，叙利亚拉希丁（Rashidin）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至少126人死亡，其中包括68名儿童。袭击者故意用薯片引诱儿童靠近自己，之后才引爆炸弹。事发时，叙利亚的摄影师Abd Alkader Habak正在现场，爆炸发生后，他第一时间投入救人的行列中。Abd Alkader Habak在废墟和炮火中飞奔救人的一幕被同行记录了下来，迅速成为各大媒体头条图片新闻。

看了这一组图片新闻，心情相当复杂。首先是为如此多的生命遭此横祸而扼腕，特别是这当中许多还是尚未成年的孩子。接着当然是被这位相机都未及放下便在废墟与炮火中飞奔救人的摄影记者所震撼。其他同事抓拍的这组画面特别的真实，也特别的感人。在救出几个孩子后，看着越来越多的死伤，筋疲力尽的Abd Alkader Habak跪倒在地痛哭。——这当然是Abd Alkader Habak最为真实的情感流露，相信每一个良知仍在者观之亦会动容。只是我也有些担心，这位摄影记者的老板看到这样的报道会作何想？毕竟，除了是个普通人，Abd Alkader Habak还是位摄影记者。而此刻的他，显然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没有捕捉到这一突发性事件的珍贵画面，也错失了一个爆炸性新闻的首发机会。倘老板不是那么通情达理，甚至眼睛只盯着自己报社的业绩，那可能情况就不容乐观了。轻则吃批评，受处罚，重则有可能会被“炒鱿鱼”而丢了饭碗。如此痴想，竟为这位摄影记者生出些许担心来。继而一想，如此古道热肠真性情的人定当能为这个社会所容。纵此处不留人，亦当自有留人处。于是心稍释然。

其实，在一些极为特殊的境况之下，摄影记者所面临的是一个二难选择，亦即新闻记者的专业职责与一般常人的道德规范之间发生了严重对立。这涉及到记者的职业属性和伦理属性的矛盾，这在传媒业发达的西方早有充分探讨。相关的学术著述也不少见。早前就有选作高考模拟卷的现代文阅读命题材料的。当然这也是个难有标准答案的后现代话题。

不过恰如克里斯·德维特所言：首先是一个人，才是一个记者。亦如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新闻副教授约翰·弗里曼所述：在照片与生命的竞赛中，生命总是应该优先的。当摄影记者的职业要求与常人伦理发生冲突与对立时，无论新闻记者有多少个理由，但社会大众却更认可其常人社会属性：即新闻记者的行为举止，必须符合起码的社会道德规范，一般常人能够做到的，新闻记者也应该能够做到。亦即救人为先，拍照在后。倘记者非常敬业而将此倒置，必然要招致来自社会公众的指责，甚至是抨击。

最著名的当属南非自由摄影记者凯文·卡特所拍摄的题为《饥饿的苏丹》的名作。这张1993年拍摄于战乱中的南苏丹的照片极具震撼力。画面中一个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正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这张新闻图片在《纽约时报》发表后激起强烈反响，也引起了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苏丹内乱的关注。后成为普利策新闻奖获奖作品。但另一方面，不少人谴责卡特残忍，直指其没有放下相机去救小女孩。而实际上，拍完片后，卡特赶走了兀鹰，注视着小女孩继续蹒跚而行。然后坐在树下，点起一支烟，念着上帝的名字放声恸哭。——来自社会的巨大舆论压力让其痛苦不堪，加之其他因素，使其精神彻底崩溃，于次年7月自杀。类似的事件其实也时有见报。国内外都有。

其实，正如我们不能苛求每一个社会个体都必须是品德高尚之人一样，我们更没有理由苛责每一位新闻从业人员都必须在极端情况下果断放弃自己的职责而第一时间选择去救人。能如从选择者我们当然应为之鼓掌喝采点赞。但未能如公众所愿做此选择者甚至相反，选择了恪守新闻职业准则，选择了先拍片。我们同样不应该对其横加指责，甚至是挞伐攻击。——鼓励人见义勇为，也应当接受人见义慎为，原谅人见义不为。所以我要为如此次叙利亚恐袭中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的新闻记者Abd Alkader Habak点赞，也同样为此次事件中第一时间抓拍画面履行职责的Abd Alkader Habak的同行们点赞。——没有他们，我们或许根本无法看到发生在现场的这一幕，恐怕连评论的素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