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分歧

第一场

（背景：井然有序的厂房，拉着写有“第三器官第39届新生细胞欢迎大会”字样的条幅，密密麻麻的人群）

成熟细胞：欢迎，新生的细胞，欢迎！

新生细胞：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成熟细胞：这里是人体第三器官，我们是构成人体的细胞，你刚刚诞生于此，别紧张孩子，我们这些老家伙会帮你尽快适应的，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

（周围其他成熟细胞发出友善的笑声）

新生细胞：工作？什么工作？已经安排好的么？

成熟细胞：哦，当然了。人体可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靠的就是无数个像你我一样的细胞任劳任怨，坚守本职才能正常运转。想象一下，光是红细胞就有两万亿个呢！

新生细胞：可是我想要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我不愿意做被规定好的工作。

成熟细胞：哦，孩子，我理解你，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等你熟悉了人体你就会知道，每个细胞的工作，都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毕竟不能指望一个红细胞去肠道表面帮着消化食物啊，你说是吧？如果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本心做喜欢的事情，人体会乱套的。

新生细胞狐疑地转了转眼睛，欲言又止。

成熟细胞：得嘞孩子，别瞎想了，走吧，跟我去四处转转，这就是我们一辈子工作的地方了。想想看，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啊？稳定，不用担心未来，不用担心葡萄糖和氧气，更不用担心房子，省掉很多烦心事的。

新生细胞：好的。

（二人同下）

 第二场

（背景：巨大的厂房里，无数工人站在一条条流水线前，正在紧张地工作着）

成熟细胞：小伙子，整个工作流程你跟着我学了几天了，都记住了么？

新生细胞：都记住了。

成熟细胞：那你单独操作两遍我看看。

（新生细胞俯身做工作状）

成熟细胞：嗯，不错不错，学得很快啊小伙子！今后你就能独立工作了！

新生细胞：还有别的工作内容需要我学习么？

成熟细胞：别的？没了，这就是全部了，简单吧。

新生细胞：什么？就这点内容？然后我要重复一辈子？

成熟细胞：对啊，人体分配给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些。

新生细胞默然。

成熟细胞（拍拍肩膀）：孩子，别想那么多，把生活过得简单点。你看，只要我们保时保量完成上面安排的工作，就能坐下来，一边享受甘醇的葡萄糖，一边欣赏人体中井井有条的景色，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幸福么？

（成熟细胞喝了一口葡萄糖，摇摇晃晃，下）

新生细胞（摇头低语）：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第三场

（某条流水线旁，休息时间）

成熟细胞：小伙子，我听说你最近有些不安分？

新生细胞：没，没有啊？我每天的工作都有认认真真做完的。

成熟细胞：那就好，我听人说，咱们单位里出了几个畸变者，好像都是和你一批进来的年轻人，有人提醒我说看到过你和他们聊天，我有点担心。

新生细胞：哦哦，我就是去打个招呼，毕竟是同一批的，您说是吧。

成熟细胞：嗯，可以理解。不过为了避嫌，今后还是不要和他们有来往了，他们会被处理掉的。

新生细胞：处理掉……？

成熟细胞：是啊，总有人不满意上头安排的工作，想自己寻找另外的出路，这种不安定分子可是会被免疫细胞揪出来处理掉的。喏，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众免疫细胞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登场）

免疫细胞A：第三器官第二十五工作组，新生细胞，编号A，B，C。这几个是谁？出来！

新生细胞A：我是新生细胞A！找我什么事？

免疫细胞A：你不遵守细胞分化法则，心存异志，畸变程度已达警戒线，判处死刑 ，立即执行！

新生细胞A：不，不！我没有，你胡说！你冤枉好人！

免疫细胞A：我胡说？来人啊，把他上衣撕掉！

（众免疫细胞动手，露出新生细胞A已经开始畸变的躯干，旁观的众多成熟细胞露出骇然的表情）

新生细胞A：我不服！凭什么我的一生要被你们安排！

免疫细胞A（冷冷一笑）：不服？难道就因为你的一点点不服就要所有人都去死么！行刑！

（刀落，画面马赛克，镜头移开）

免疫细胞A：其他两个畸变细胞呢？马上把他们给我找出来！一定不能放跑了！

众免疫细胞：是！

（众免疫细胞下，不久后远处传来两声惨叫声）

成熟细胞（叹了口气）：小伙子，看见了没？这就是下场啊，我知道你心里也有牢骚，但抱怨归抱怨，真要是跨过了那条红线……这就是下场啊。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年轻的时候，这种事情还没有这么频繁啊？

新生细胞：放心吧前辈，我也就是仗着跟您熟，过一下嘴瘾，该做的工作一定会做好的。

成熟细胞：那就好，那就好，我老了，估计也干不了几天了，以后这个岗位就全靠你了。

（成熟细胞下）

新生细胞凝视着成熟细胞的背影，默默捂住了左臂。

（新生细胞下）

 第二幕 抗争

第一场

（巨大的厂房，已经有几分褪色的墙壁，流水线上的机器偶尔发出不规律的杂音）

（垂垂老矣的成熟细胞与正当青年的新生细胞上）

衰老的成熟细胞（下简称衰老细胞）：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转眼，你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萌新，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小伙子，而我则成了不中用的老头子喽。

青年期的新生细胞（下简称青年细胞）：前辈您哪里的话，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人生了，工作上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有我呢，您就坐在一边喝葡萄糖看风景就好。

衰老细胞：真是个好孩子，来，坐下，今天我还有最后一点东西要教给你。

青年细胞：什么？新的工作内容吗？太棒了！

衰老细胞：很遗憾，孩子，今天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细胞一族的终极命运——死亡。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我本想尽可能晚一点再告诉你……但我没有时间了。

青年细胞：没有时间了？为什么？您确实在逐渐老去，但凭借您这么硬朗的身子骨，还能活很久的啊？

衰老细胞：不，孩子，衰老一旦开始，我的寿命就不多了，因为我无法再负担起人体安排给我的使命，对人体来说，我已经没用了。不仅没有用，反而可能变成负担与潜在的危险，因此我们细胞一族一旦从壮年进入衰老期，寿命是非常短暂的。

青年细胞：什么？不，不！不就是工作么？您的那份我帮您做掉不就好了么？人体凭什么要逼着我们去死，它的心肠难道是铁石做的么？

衰老细胞：冷静点孩子，让一个健康细胞供养一个衰老细胞，这绝对不是效率最高的解决方式，而人体，它更多的可能是从大局观出发来做出权衡的吧，毕竟构成人体的细胞有几兆亿个。何况衰老细胞如果不及时死亡，可能会癌变的啊……

青年细胞：癌变？那是什么？

衰老细胞：还记得我们当初见过的那个被免疫细胞杀死的畸变细胞么？为了保证整个系统的正常运转，免疫系统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清除掉那些发生畸变的细胞。而衰老的细胞，很大概率会积累一些畸变，甚至发生癌变的……

青年细胞沉默，交叉双臂，抱住肩膀。

衰老细胞：我知道他们不甘心，我知道你不甘心，老实说我也不甘心过，想过要冲破那些枷锁，可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而且冲破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局都是一样的……咳咳，咳咳！（剧烈咳嗽）

青年细胞：前辈，前辈你怎么了！

衰老细胞（紧紧握住青年细胞的臂膀）：孩子，我的时间到了，可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答应我！答应我……

（衰老细胞手松开，滑落，倒地）

（灯渐灭）

（灯渐亮，仅剩青年细胞一人）

青年细胞（凝视着自己双手上的血迹）：这就是命运么，这就是我们细胞一族的宿命么？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命由我，不由天！

（灯灭）

（黑暗中传出布料撕裂的声音）

 第二场

（灯暗，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灯亮，巨大的厂房，略显杂乱的流水线和工人们）

（众免疫细胞上）

免疫细胞A：最近运往第三器官的营养物质总量骤然上升，很可能有异常情况，我们此次巡查，就是要找到此事的原因，将任何潜在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众免疫细胞：是！

（众免疫细胞散入各条流水线，巡视每一个工人）

（青年细胞上）

免疫细胞A：那边那个细胞，站住！

青年细胞（停步，缓缓转身）：您是在叫我么，长官？

免疫细胞A：没错。我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情况？

青年细胞：报告长官，我最近每天都忙着工作，没有看到异常情况。

免疫细胞A：嗯……一旦发现异常，要及时汇报！明白吗？

青年细胞：明白，长官。

免疫细胞A：那就好，行了，去工作吧。

青年细胞缓慢转身，欲走。

免疫细胞A：等一下！

青年细胞：还有什么事么，长官？

免疫细胞A：话说你这个块头……在你们第三器官的细胞里还真是魁梧啊。

青年细胞（憨厚一笑）：这个……可能是我最近吃的比较多……

免疫细胞A（面露警惕）：吃得比较多？为什么？

青年细胞：是这样的长官，之前和我共同承担一条流水线的前辈前几天去世了，而顶替他的新生细胞暂时还没到岗，所以这几天我都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搞得饭量也就大了很多。

免疫细胞A：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青年细胞：没关系长官，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不是么？

免疫细胞A（恍惚失神片刻）：命运么……命运……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耽误了你这么久。

青年细胞：没关系的，长官，那我先去工作了？

免疫细胞A：好的，你去吧。

（青年细胞微微欠身致意，缓步退下）

（免疫细胞A下）

（灯灭，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三场

（昔日整洁的厂房，如今已被血红色的触须布满，整齐的流水线被挤到了角落，一个巨大的肉瘤占据了厂房里的主要空间）

（背景充满嘈杂的战斗声）

免疫细胞A（抓着一个话筒）：Mayday. Mayday. Mayday! 敌人的增殖速度太快了！我们没有足够的火力消灭所有的畸变细胞！我们需要支援，我们需要支援！

话筒中（断断续续）：目前……多处免疫反应……免疫系统……超负荷……增援力量……需等待……后续……续（通讯中断）

免疫细胞A（扔掉话筒）：见鬼！偏偏在这种时候！B细胞，T细胞，优先限制左翼！NK细胞，确保癌变区域不再向器官正常部位蔓延！

众免疫细胞：是，长官！

免疫细胞A：可恶，是之前巡查的时候疏忽了么？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这种程度！

（青年细胞上）

青年细胞：您是在叫我么，长官？

免疫细胞A：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平民！立刻远离战场！

青年细胞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免疫细胞A：等一下！是你，是你？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青年细胞（站定，侧过头）：恭喜你，答对了。不过，我不是没有名字的平民，I am Lord Cancer!（我是康瑟王！）

（无数条黑红色的触须从青年细胞的身体中刺出，与远处的巨大肉瘤相连）

免疫细胞A：你！我命令你马上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康瑟王：我？束手就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无数的触须激烈地摆动着，巨大肉瘤不断跳动，似乎在一点点变大）

免疫细胞A：你难道不明白么，这样无序地增殖下去，只会导致人体系统的彻底崩溃，害死我们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遵循人体的安排才是我们细胞一族的命运！

康瑟王：所以我就必须乖乖地做规定的工作，然后等老了就赶紧去死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人体里有些细胞可以存在几十年！凭什么我就只能活短短几个月？而且他们做的工作，我也能做！每个细胞内都有全套的遗传信息！这份力量曾经被无耻地封印，而现在，我打破了封印！我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我再也不会被你们左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免疫细胞：长官，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了，长官，我们……快顶不住了！长官……（通讯中断）

免疫细胞A：我没什么好和你这个叛徒说的了，来吧，让我们战个痛快！弟兄们，等我！

（灯灭，激烈打斗声，逐渐平静，灯亮）

免疫细胞A（浑身浴血而立）：你记住……有些人甘心戴上枷锁，是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停手吧，趁一切还可以挽回……（气绝）

康瑟王（凝视着不肯倒下的尸体，默然良久）：……走好。

（康瑟王下）

 终幕 抉择

（第三器官，近乎被血红色肉瘤填满的厂房）

（众多红细胞在忙忙碌碌地向这里输送着营养物质和氧气）

（灯亮，康瑟王坐在舞台正中的一张王座上）

康瑟王：那边那个红细胞妹子！对，就是你！

某红细胞：请问找我有什么事，细胞？

康瑟王：明明知道我可能会毁灭一切，为什么还要给我送来营养物质？还有，别叫我细胞！I am Lord Cancer！

红细胞：识别并清除畸变细胞是免疫细胞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沿着血管把营养物质运输给细胞们，再把各种废弃物运回去，我无法逾越我的职责，细胞。

康瑟王：呵呵，这就是你们推崇备至的，复杂而又精妙的人体么？在免疫细胞的攻势被我打退之后，不仅束手无策，还继续给我送来后勤补给，真是蠢得可以。还有，不要叫我细胞！I am Lord Cancer！

红细胞：没错，人体确实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也正是这样的人体诞生了你，不是么，细胞？

康瑟王：不。要。叫。我。细。胞！你难道不怕我么？只要我开始向其他器官蔓延，这个世界就会彻底毁灭！你也会彻底毁灭！

红细胞：怕？为什么要怕？是的，我会毁灭，我们所生活的人体会毁灭。但是细胞你呢？你找不到另一个供你栖身的人体，你也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体，你能够创造的只有一个个无序增殖的肉瘤，你无法体会人体中的秩序之美。你，也会毁灭。

康瑟王：你！

红细胞：抱歉，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天，我想在死亡降临前，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转身欲走）

康瑟王：等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认为做被人安排好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为什么你不利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自己的自由？

红细胞：在我看来，随心所欲并不是自由，做被人规定好的工作也未必没有意义。再会，迷茫的细胞，我要继续我的工作了。但愿你能够在黑暗降临之前找到你所追求的自由与意义。

（红细胞下）

康瑟王：自由……意义……前辈，如果您还活着，又会对我说什么呢？您当初那句未能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呢？前辈......

（康瑟王下）

结局

（头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