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公路》：献给童年的自己

*本文涉及剧透

夜晚，祭典，宴会上的醉酒时分，都是令人茫然、惹人迷醉的时刻，日常世界和“那边的另一个世界”最适合在此刻交汇，真与假、虚与实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森见登美彦就常把故事高潮设置在这样的时刻，于是我们读到爱情学业双落败的宅男们在圣诞夜涌上街头毫无计划地引发“不好吗？”骚动，“我”历经八十天苦行后逃离了无尽的四叠半宿舍、一头闯入五彩斑斓的祭典之夜，神圣懒汉和嘭嘭假面在夜晚的京都你追我赶鸡飞狗跳，《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整本书都弥漫着伪电气白兰的奇特酒香。除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宅男妄想，森见也写过冷寂的故事，如夜行列车搭载的惊惶夜话和不愿说破的过往，或衹园祭前夜流传的种种怪谈，无不与夜晚或祭典完美契合。

《企鹅公路》却是一个发生在清爽夏日的故事。

小学四年级的男孩青山遇见了企鹅。他和朋友一起探险，热衷于寻找企鹅的繁殖地，研究宇宙尽头的奥秘和牙医大姐姐的胸部。他知识渊博，伶牙俐齿，被班上的大个子男生欺负，却由此得知大姐姐和突然在小镇上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企鹅、还有森林深处的草原上那颗不可思议的“海”有所关联。随着研究的深入，青山逐渐察觉大姐姐的真实身份，一场可能波及世界的危机也随台风一起挟裹而至了……

熟悉森见的读者第一次看《企鹅公路》，可能会觉得这部作品乍看不那么“森见”。它少了很多我们熟悉的森见式趣味：京都，宅男，无可救药的京大生，纯洁美好的黑发少女，街头巷尾的奇怪杂谈，叡山电车点缀的夜晚，小巷里的狂奔和追逐，朦胧交织的现实与妄想……森见向来喜爱构建的古怪符号没有进入那个离海很远的小镇，主人公不会有机关枪一样没完没了的内心独白，黑发大姐姐并非可遇不可求的高岭之花，甚至连一贯带有古文口吻的写法也多有收敛。它像是一本小学生暑期实验报告，用词一板一眼，图表规规矩矩，字里行间挤满了小孩子异彩纷呈的生动想象。

尽管满是“宇宙”“人类代表”“世界尽头”的博大概念，《企鹅公路》选取的意象却尤为水润清新，石田祐康执导的同名动画电影更是用悠扬的配乐、明亮的色彩，把这种清新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里有乐高积木一样小巧精致的房屋，爬满植物的废弃铁塔，寒武纪海边的白色浅滩，天际层层堆叠的积雨云，飞机尾云在天空拉出长长的线，大片大片的深蓝翠绿铺就了青山眼中的夏天。

青山是个奇妙的孩子。

他对宇宙、黑洞、生物、海洋、机器人很感兴趣，对历史也略有涉猎。他试着喝不加糖的咖啡，眼神锐利，日理万机，目标是获得诺贝尔奖，成为人类代表，才十岁不到已经决定好了结婚对象。他比普通的孩童更聪明，更成熟，也自认更伟大，从五岁开始就决定不再生气，生气了想想大姐姐的胸部就没事了。“输给别人并不可耻，输给昨天的自己才可耻”，这样伟大的话可不是随便哪个小朋友就能说出来的。他是求知欲的集合体，浑身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心和庞大的梦想，目之所及皆可为研究素材，内心所想都记到笔记本上。

世界在他的笔下旋转，方格本中生长出世界。学校后的水渠流经的是青山和朋友探索的亚马逊流域，大人是到了夜晚也不会犯困、拥有洁白恒齿的人。一册册笔记本、一个个研究课题，一点点筑起青山眼中的世界。

青山的研究对象之一是镇上的牙医大姐姐，黑长直，漂亮，有点孩子气，声优是苍井优。半熟男孩与年长女性，碰撞到一起的化学反应，本就容易催生出些与青春期觉醒有关的酸涩甜蜜的故事，然而这一次，故事里的男孩才十岁不到，个子只及大姐姐的腰，青春期特有的冲动尚未发酵，普通思春期少年的魂牵梦绕只是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科学家桌上排列整齐的课题之一。

他也许还不太懂什么是青春期什么是性吸引力，一边做着有关大姐姐胸部几何学的研究，骚话说得小伙伴都听不下去；一边看着大姐姐熟睡的脸苦苦思索“为什么看到大姐姐的脸我就会感到高兴”“为什么我感到高兴的脸会由基因完美地创造出来并存在于此”。青山的脑海里有许多高深的名词在打转，等着为他的新发现打上注脚，却无法对这纯洁的心动解释分毫。他只能草草记下“基因”“高兴”“完美”几个词语，在心里留下一串问号。

《企鹅公路》和森见的部分其他作品一样，设定有光怪陆离的一面，谜到最后一页却还是谜。森见在解读作品时提到过，《企鹅公路》草原上的那片“海”，自《太阳之塔》里那座梦中的太阳之塔幻化而来，是吞没《夜行》的巨大空洞，即使在距《太阳之塔》成书十五年后的《热带》里仍是一座难解的迷宫。

回到《企鹅公路》的故事里来，大姐姐、企鹅、“海”和怪物贾巴沃克的关系的确明朗了，许多谜团仍旧遗留：大姐姐从哪儿来？过去她与父母一起生活的记忆也是伪造的吗？世界的空洞为何诞生？世界尽头为什么是一片静谧的海？

关于这些问题，青山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的“我可能知道”，直到最后都没有给出答案，这多少使《企鹅公路》的阅读和观看过程少了点豁然开朗的娱乐性。

……或者，我们不要执着于答案？

森见经常让主人公进入与世隔绝的遥远意象中去，让他们的内心在无限重复的四叠半宿舍、在梦中的太阳之塔、在神秘的夜行世界里游走，主人公最终走出封闭世界的一瞬，往往也是他们走出某种阴影或束缚的具象化。

从“海”回来的青山同样经历了一些变化。《企鹅公路》中那些难解的谜，包裹着名叫“未知”的甜美魅力，它们可以是企鹅和大姐姐带来的谜团，也可以是成长路上遇见的每一个新鲜的“为什么”，正是这些“为什么”，让青山逐渐看到世界在标准公式外的另一面——那是感情充沛的，不太讲理的，拥有信念的一面。

那条通往世界尽头的企鹅公路，是青山的成长之路，这条路连接着巨大的空洞，像是在告诉青山，世界并不像本子上的小方格一样规矩整齐，一丝不苟。

世界存在着空洞，青山在空洞里看见了遗憾。比如努力后还是无解，比如人生初次的离别。他开始明白世上很多事情是真的不讲道理，很多事情通过研究也无法解决。他努力理性地安慰妹妹说生物终有一死，可当他在梦里看见大姐姐化作枯骨卷入海浪时还是难受得哭出了声音。

有些人生总带一点遗憾，有些故事总欠一个圆满。这些不那么完美的故事，才是我们可能经历的人生。不过即使无法成为飞行员和兔女郎，还是可以在企鹅公路上奔跑，在黑夜里寻找微弱的曙光。

《企鹅公路》实现了森见一直以来想要写一写以前居住的郊外住宅地的夙愿。儿时的他总在幻想，那远而又远的世界尽头，其实就在家附近的某个地方。青山替他实现了去往世界尽头的梦想，描画着他遥远的青春期。

监督石田祐康也想让小时候的自己看看这部作品，两人不约而同地认为，当年那个满心好奇和妄想的自己一定会喜欢这样天马行空的故事。

我想，小时候的我应该也会很喜欢《企鹅公路》。它总能让我想起过去，那个不怕天不怕地、对万事万物都怀抱惊喜和好奇的年纪，小本子上留下纷乱的想法，一笔一划搭建属于自己的十数年前，我的一部分留在了那个青翠的夏天。

参考：

「ペンギン・ハイウェイ」原作者・森見登美彦×石田祐康監督対談 一度断ったアニメ化オファーをOKした理由とは | アニメ！アニメ！

森見登美彦、作家10周年小説『夜行』を語る。 | P+D MAGAZINE

森见登美彦的小宇宙，豆瓣网友Richor译自「総特集・森見登美彦（文藝別冊）」（https://www.douban.com/note/706929766/）

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感想，不过最想说的还是，内田君真可爱啊！！！！小说里的内田君很可爱但还是电影更可爱，钉宫理惠是无敌的！！（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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