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纪元：诞生》第九章：告别

       作为人类，我还有最后十五分钟。

　　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认真地告别一番吧。

　　我对抗着从身体内部散发出的虚弱感，穿戴好有点像长筒靴的下肢辅助外骨骼，在机械的帮助下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卧室一侧的书柜前，轻抚每一本书的书脊。

　　在这个电子屏幕已经基本取代纸张的年代，这些纸质书，每一本都是我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才最终收集来的。我至今都能记起每一个书脊背后的故事。

　　真是矛盾啊，明明一直诟病通过阅读获取信息的学习方式是如何的低效率，却又忍不住对阅读的载体满心喜爱。

　　书不算多，手指划过书脊的凸起与凹下，很快走到了尽头。

　　强自压抑住抽出一本翻阅的冲动，我用目光再次扫过所有的书籍，轻轻点头。

　　“谢谢。”

　　抬眼望向窗外，最后一点夕阳正缓缓消失在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背后。橘黄色的光芒仿佛在漫无目的游荡着，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忽然意识到，这日复一日的寻常景象，是一颗已经存在了45.7亿年的恒星，与一颗孕育出智慧生命的行星共同形成的场景。

　　类似地球的行星，类似自己的生命，人类已在茫茫的宇宙中搜寻了上百年，至今一无所获。

　　地球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生命，此刻也在凝视着相似的落日？

　　静静地感受了片刻余晖照在脸上的感觉后，我扭过头，走进了卫生间。

　　打开淋浴器，选择快速沐浴模式，我站在花洒下，任由细密的水流冲刷在身上。

　　温热的水流过身体的感受从未如此清晰，从头到脚，仿佛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等比例的3D模型，在我几十年的生命中，这样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除了无法避免的紧张与不安外，我的心里忽然多了一分愧疚。

　　我该如何面对即将被我抛弃的这具躯壳？

　　在这个躯壳里，我得以通过各个感官去感知世界，去接纳信息，去作出反应，最终逐渐建立起“自我”的概念。我的记忆、情绪、感受、思考，都是依托着这个躯壳才得以实现。

　　但也正是这个躯壳，让我忍受了多年的病痛，并拖着我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如同一艘正在下沉的轮船，而我作为惟一的乘客，只能眼睁睁看着船体一点一点沉入漆黑的海面。

　　这个时候，远处的夜色里漂来一艘空无一人的小舢板。舢板的另一头拴着一条绳索，延伸向不可知的黑暗，夜空中传来了电子合成般的声音：上来吧，你的航海或许还可以继续下去。

　　我选择抛弃自己的船，踏上那艘舢板。

　　别人会怎么选择呢？

　　一定有人会毫不犹豫地留在船上，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和船是一个整体；也有人会因为对于舢板背后的未知存在心存恐惧而留在船上，毕竟每个人从启航时就已经清楚，沉没是每一条船的必然结局。

　　当然，还有人既不甘心沉没，也不愿意离开。他们会拼尽全力去找出船沉没的原因，然后通过一切可以企及的手段去阻止这一切。

　　水流停止，在吹风机的噪声中，我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身躯。

　　时至今日，人体这艘神秘的巨轮，我们真的研究清楚了么？会不会在我们自以为的底层船舱之下，还有隐藏的未知空间？

　　比如说，人类那个结构复杂的大脑，究竟还有多少潜力没有被挖掘出来？这些潜力是否可以被挖掘出来？如果不能，自然选择又为何让人类进化出这样复杂的、不可能被100%利用的大脑，浪费生物个体大量的能量？还是说这样的大脑，根本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

　　再比如说，人类基因组中还有90%以上的DNA序列尚未被了解，过去我们曾经很狂妄地把它们叫做“垃圾DNA”，但近些年的研究发现了其中一些序列的功能。只是，剩下的90%多DNA序列，真的都是有用的么？如果不是的话，它们是否携带着其他的信息？为何会出现在人类基因组里？这些信息从何处来，又会传递到何处？传递给怎样的存在？

　　呵，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职业病又犯了。

　　不过，如果我运气足够好，或许还有机会从旁观者的角度再一次观察和思考这些问题。

　　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轻轻点头：“谢谢。”

　　换上一身干爽整齐的衣服，我从卧室走了出来。

　　客厅一角，摆放着VR设备和个人网络终端的地方，阿尔法7正在来回地忙碌着。

　　肉眼可见的变化是从家用路由终端上接出几条线，分别连接着几台方方正正的小型黑色设备。VR座椅旁边，一个衣帽架被搬了过来，上面还挂着几袋连着输液管的透明液体，我猜里面应该是确保我的身体能够支撑到“上传”完成的营养物质和药品。

　　靠近房门处，一个一人高的快递箱敞着口，包装上有某家著名仿生机器人企业的LOGO，以及一个“UG900”的型号，除此以外没有正规外包装上应该有的任何产品信息，比如条码，生产厂商的网址电话或者合格标志等等。

　　看来是个还没上市的内部型号。

　　由此推断，阿尔法7口中的“主脑”，至少对一家世界领先水平的仿生机器人制造公司有一定影响力甚至是控制力。当然也不排除品牌冒用的可能性，前提是“主脑”拥有比肩巨头的机器人设计技术与制造实力。

　　然而，对方拥有这样强大的技术实力，我在被主动找上门之前却从未听闻过相关的只言片语。也不知道是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另有隐情。或许，和阿尔法7口中同样来自赛博空间的“它们”有关？

　　因为发生了某些计划外的情况，需要我提前做出选择，是否也和“它们”有关呢？

　　阿尔法7注意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我，扭过头来：“初选者，准备流程还有4分钟就绪，请稍等。”

　　我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沙发前坐下，掏出手机，再次检查自己的遗嘱。

　　遗嘱写在一个专门的程序里，主要供独居者使用。如果客户72个小时内没有使用与个人ID绑定的任何联网设备，比如手机，冰箱，智能马桶或者个人快递柜……则程序后台将主动呼叫以便确认情况，如果无人接听，运营公司就会派出专员到客户登记的地址，使用客户预先提供的紧急情况授权开门查看。

       如果确认客户死亡，运营公司就会解密客户预留的电子遗嘱，并在合规的前提下帮助客户实现。

　　我的遗嘱内容很简单，把所有财产包括所有作品的相关权益全部捐给一个公益组织，遗体火化后海葬。

　　再次浏览这简单的几行字，我做了一点修改：不再选择海葬，而是选择把遗体捐献出来，供医学研究使用。

       虽然我即将抛弃我的船，但希望你们的船可以载着你们航行到更远的地方。

　　接着我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和手机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抱歉，亲爱的，我可能暂时不能去陪你了。

PS：本文原名《赛博纪元——上传》，为本人原创，首发起点，为短篇创意故事征文大赛第一季“生命最后七天”参赛作品。 第一次尝试写小说，不够成熟之处还请B站专栏区的读者朋友们多多包涵，多多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