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已死！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圣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例如孔圣人、孟圣人，再加上一个南宋的朱圣人，他们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所有中国文人追寻的终点。在那段比现在更长的历史里，每个知识分子都要拜一遍孔圣人的画像，在这片土地上，知识分子还拜着孔圣人画像的时间，要远比不拜得久。

鲁迅年轻时在三味书屋求学的时候，也得每天拜上三遍孔圣人。

在古代，每一个知识分子毕生的工夫，都在钻研那几本书，大致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或者是五经，也就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此乃圣贤书，其他的书就要次一个档了。当然，在看过之后，我认为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本书，高其他书一等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考试要考。那时候，知识分子出人头地的路，就是那一条窄窄长长、蜿蜒曲折的科举路。

曾经还传过这样一番话，宋朝丞相赵普说的，叫做“半部论语治天下”，听起来很是霸气。但后来经宋定国教授考证，赵普并没有说过这句话，是在从独尊儒术以来，历史上儒生们最不受待见的元代，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儒生传出来的，接着在传的时候，就挂上了丞相赵普的名头，来给这句话增强说服力。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就像凤凰网主编季业说的这句话，因为写的太好了，莫名其妙被冠上了曼德拉的名头，变成他的“名人名言”，其实是一个道理的。

事实上，《论语》整部书也才一万多个字，里面大多讲的也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冠上“治天下”的名头，实在是言过其实。就像现在，治天下大多都是靠法律，靠《资本论》，靠无数社会学著论，里面的理论，我翻遍了《论语》也没找出来多少。事实上，即使是那个时代，治天下方面，《韩非子》可能也比《论语》要更适合些。

但说实在话，在那些书里，我最喜欢的是《诗经》，其次就是《论语》。

为什么呢？因为《论语》里的“孔圣人”，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老头。道上一句“夫子”，可能更加合适。读课文的时候，我们熟悉的两小儿辩日，就是两个小孩都能笑着对苦恼的夫子来上一句：“孰为汝多知乎？”孔夫子也没法恼怒。

但夫子的可爱之处，远远不止这一篇。有一次孔子去见卫灵公的夫人南子，也是个美人，这时候子路就有些不开心，可能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夫子就有些急了，还朝天发誓：“我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让老天也讨厌我吧！”

还有一次，季氏的家臣阳虎，想要邀请孔夫子去入仕，孔子心动了，子路就很直爽的说：“没地方去就算了，何必非要去跟那样的家伙！”后来还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孔子就对子路发牢骚说：“我又不是一个苦葫芦，怎么能只挂在那里，不给别人吃呢？我一身洁白，去了也染不黑！”至于孟圣人，从他的书里能看出是一个雄辩家，基本上都能说过别人，但他有个毛病，就是一旦说不过别人了，就骂别人是禽兽。这种辩不过就人身攻击的习惯，倒是和现在的很多键盘侠有些共通之处。

朱圣人呢，又不够严谨。他提出的格物致知，就是从另一件事物里，推出为人处世的道理。但两个毫无相干的事情上，虽然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很多地方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雪和鹅毛都是白色的，但雪会化成水，鹅毛不会啊。你总不能从雪化成水这一点上，“格”出一个鹅毛也会化的结论。朱圣人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就是这样推出来的，他的论据就是，你找个井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团白色。

王小波还嘲弄过他，说井里面除了白光，还有你自己的脸，选择性忽视掉了，可不是一个做学问的好习惯。

三位“圣人”，都不是什么完美的圣贤形象，但在古代无数个知识分子的顶礼膜拜后，他们就变成了“圣贤”。很多人说，中国人不信神，其实对也不对，确实中国没有类似基督教在欧美国家这样重量级地位的宗教，但中国人信的祖宗、圣人们，和宗教在很多地方都差不多。在基督教里，上帝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在中国也是，只要冠上一个圣人言，或者是祖宗说的话，旁人就没办法再辩驳了。

对耶和华先生不分青红皂白的崇拜，是盲信；对圣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崇拜，也同样是盲信，没有谁比谁高一等。无论是中西方，还是阿拉伯，或者是非洲，都有这个毛病，就像是人类的天性就是这样的。但唯一改变了这个毛病的，就是科学了，在科学界，什么牛顿、伽利略、爱因斯坦，无数科学家们巴不得扳倒他们，就连爱因斯坦的成名，也是用相对论否定了牛顿三大定律的绝对正确性。

最接近“圣人”形象的亚里士多德，更是被无数后辈们，批评的体无完肤。也是亚里士多德精力旺盛，各行各样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好结果是被崇拜了上千年，坏结果就是有数不清的大科学家们，都是踩着他的后脑勺上位的。不搞盲信，圣人说的话也未必是对的，我找到了比“权威”更接近真相的理论，并且还有证据，他们要高兴得疯过去了，这几百年科学界都是这样过来的。

反观东方八股统治下的知识分子，或者是西方神学的知识分子，圣人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或者是耶和华先生说的就是真理，你不听的话就上火刑架，被烧成黑炭吧！我们倒还好些，不过要是在古代，我写这些大逆不道的字，估计至少被戳着脊梁骨骂上个几百年。无论是圣人，还是神明们，他们在那让人眼都快瞎掉的万丈光芒下面，到底是什么？简简单单四个字：偶像崇拜。

把一个人，或者是形象推上神坛，变成真理的化身。这就是“圣人”背后藏着的东西。若他们真的是真理，倒还罢了，但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屎尿屁样样不少的凡人，没有谁能超脱凡尘，直指世间的真理。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接近真理，用毕生的时间，拖着人类往真理迈个一步两步，就牛逼到家了。

本身真理就是接近无限的。也许它终有尽头，但就如大海之于一滴水那般，对于渺小的我们来说，真理就是无限的。偶像崇拜就是强行在真理的天空里，盖上的一个天花板。他们指着这个天花板说，看，那就是真理，不信的话烧死你。敢提出异议的都被烧死了，没有任何人质疑，也就自然变成了所谓的“真理”。

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这个时间点，回头看看过去在人类身上发生的无数件事情，会惊讶的发现，人类史上最大的人祸，很多都是因为“偶像崇拜”而引起的。比如二战德国的希特勒，就是用“偶像崇拜”的手段，煽动整个国家走向极右，屠杀了600万犹太人；或者是无数次十字军东征，也是因为对上帝或者是另一方对古兰经的过分崇拜，“异教徒”就该死，这句话多荒谬啊，然而只要被崇拜上，它就是真理；或者是老一辈人遭受的那场大灾难，本质上也是对伟人的过度崇拜。也由此能看出来，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一旦被推上了极端偶像崇拜的神坛上，也容易犯大错误啊。

但正如那一句话，人类能从历史里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永远都不会学到教训。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我们可能依然会遭受“偶像崇拜”带来的大灾难。“崇拜”是深植在人类天性里的一样东西，唯有理性能与之抗衡，但这世上理性的人，就像夏天的鹅毛大雪，冬天的烈日骄阳那样稀少，也就无可避免会走向轨道之外。这是一件可预见，又无法阻拦的悲剧，是我们人类注定的灾难。

不过也有进步的地方，在过去的“圣人”，或许有一定存在的必要， 例如变成万民心中的那柄戒尺。但到了今天，“圣人”已经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就让他们去死吧，反正也死好几千年了。倒是一些自称圣人的，值得我们分外警惕，例如近代最有名的“伪君子”康有为，就天天自称圣人，动不动就是“圣人言”之类的鬼话，结果我一翻史料，这家伙干得都是些鸡鸣狗盗的脏事儿，鲁迅先生还写文讽刺过他。

庄子曾说过：“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第一次读到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偏激，后来仔细思量了，方觉得有些道理（另外庄子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儿）。我们至少要尝试做的是，让自己的目光变得锐利一些，穿过那令人迷惑的万丈光芒，摘掉思想给自己戴上的有色眼镜，取下固有观念给自己锁上的沉重枷锁，以一个干净理性的态度，去看待那些被无数人崇拜的人或者事物们。

就像伽利略曾经对亚里士多德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你会惊讶地发现：

嘿，孔子这小老头儿还真有意思！

八月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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