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剑

（本文为独立游戏《说剑》同人微小说）

我是个剑客。

或者说，即将是个剑客。

看见前面那个老头儿了么？

他是我师父。

在熬过了十余年的竹鞭木棍，酷暑寒冬之后，我只要再忍受老头儿最后一次唠叨，就可以下山了。

没错，兄弟们，姐妹们，父老乡亲们，以及（最重要的）镇子上那些可爱的小姐姐们……我终于能离开这个小山村，行走江湖了！

“啪”，一颗小石子准准地打在了我的脑门上。

“傻小子，一个人站那儿傻笑啥呢？赶紧的，今天我们要去后山。”

忘了给各位仔细介绍，这个一身粗布麻衣，头顶破旧斗笠，腰挎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脚蹬一双露趾布鞋，刚刚用石子砸过自己徒弟，此刻又掏出一颗石子，一边一上一下抛着一边用不善眼神看过来的糟老头……就是我师父。

“傻小子，嘴里嘟囔啥呢？赶紧的，把你打发下山为师还要去练剑呢！”

“切，明明是去桃树下喝酒，当我不知道……”

“啪！”

后山，是宗门禁地。

今天，师父第一次带我来到后山，来到一个小屋门前，打开爬满铜锈的锁头，推门而入。

“进来吧。”

阳光越过我的头顶，从打开的门扉之间洒入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

五把剑。

师父取下右侧第一把长剑，一把形制普通的铁剑，与我平日修习所用的剑并无不同。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此剑，是为师当年学剑时所用。一招一式，一横一竖，一练十年。”

我悄悄打量师父的脸，平日里没个正形的糟老头，此刻的眉宇间有一丝凝重，些许怀缅。

或许，当年的师父，在饱经寒暑，终于艺成，得以下山闯荡的时候，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吧？

“徒儿，虽然你今日艺成下山，但剑之一道，你才刚刚开始。”

听着师父少有的认真语气，我挺直身子，点了点头。

师父取下第二把剑，此剑剑鞘布满精美的花纹，一望可知绝非凡品。师父略一用力，剑锋出鞘寸许，已然有寒芒摄目，定睛看去，青钢剑特有的纹理，泛着幽幽寒光。

“唯剑百辟，唯心不易。剑道之本，在于坚守本心。为师当年初踏江湖，仗着一身剑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一次偶然，为师得此青钢宝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如虎添翼，一举平灭了周边所有山贼流寇。一时间官府褒奖，百姓称赞，为师亦颇为自得。”

“然而事后才知，很多人，是被横征暴敛的府衙所逼，难以为继，最终落草为寇；还有些人，家眷被山贼裹挟，不得不投贼，但依然坚守己道，不伤害无辜者性命。”

“只可惜，为师仰仗手中青锋之锐，不假思索，将他们全部化作剑下亡魂。”

师父将青钢剑重新插入剑鞘。

“那之后，为师再也没有用过这把剑。徒儿谨记，剑者，凶器也，唯有以本心御剑，方可不被剑所御。”

师父将青钢剑放回原处，拿起第三把剑。手腕一抖，剑身旋即弯曲。

“仰仗兵器之锋锐，一味追求神兵利器，便会忽视对自身技巧的不断磨练，长此以往，难悟剑道。于是为师弃名剑，潜心软剑。”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修习软剑，让为师意识到，剑道一途，不可一味锋芒毕露，亦不可过于圆滑世俗。唯有把握好二者的平衡，才能攻守兼备，宠辱不惊。”

看着我跃跃欲试的表情，师父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顿了一下，只是笑笑，将软剑放了回去。

第四把剑，是唯一一把架在桌上而非挂在墙上的剑。剑身漆黑厚重，布满兵刃相击后的痕迹，剑锋已有多处豁口，剑把上缠着的布条，隐约可见诸多暗褐色斑块。

一望可知，这是一把经历过连番苦战的重剑。

这把剑的故事，无需师父讲述，因为，幼时的我亲眼目睹过。

那一年，蛮族铁骑悍然入侵中原，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奈何官军久疏战阵，武备废弛，往往未战先怯，不战而逃。锦绣山河，瞬间烽火连天。

那一天，一队蛮族士兵闯入村子征集军粮。老村长组织大伙儿把存粮都拿了出来，只求保住全村人性命，然而蛮族士兵背信弃义，粮食一到手，立刻大开杀戒。

就在蛮族弯刀砍向我头顶时，一柄黑色重剑自背后挥出，为我挡住了那致命的刀锋。

然而，挥剑的剑客，却被另一个蛮族士兵偷袭，一刀划过后背。

剑客恍若未觉，挥舞黑色重剑，汇合同伴，与蛮族战在一处。

那一战，大部分乡亲得以幸存，然而剑客的同伴，有好几位都永远地留在了村子。其他同伴在简单包扎伤口，安葬逝者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向了下一处烽火燃起的地方。

剑客本想一起走，奈何伤势过重，不得不留在村子里休养。

后来，蛮族退走，剑客成了我的师父。

师父的背，再也无法像初见时那般挺拔。

师父将重剑举起，凝视半晌，一语未发，默默放了回去。

剑很沉。师父的手很稳。

第五把剑，是柄剑身泛红的木剑，散发着陈木独有的香气。

战事结束后，师父不愿再涉足江湖纷争，便在村子里隐居下来，教导我剑术。

偶有江湖人士上门要求比试，师父一概以木剑应战。

木剑无锋，然而无论挑战者所持为何种兵刃，都一一败下阵来。

纵然武艺更胜一筹，师父仍点到为止，再无丝毫争胜之心。

“徒儿，一味与人相争，并非剑道本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柔能克刚，弱能胜强。师父不要求你现在就听懂为师的话，但此后与人纷争，拔剑之前，务必三思。”

“你为何习剑，你如何用剑，剑于你究竟是什么。”

“去吧，傻小子，你该下山了。”

“属于你的剑道，只能由你自己去摸索，我已经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真正的剑，不在手上，而在心里。去吧，去寻找你心里的那把剑。”

看着那个挥舞着酒葫芦慢慢走远的背影，我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师父，多保重，弟子去去就回。

我一定会找到心中的那把剑。然后，像您把它传递给我一样，把它继续传递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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